《红色信仰》第一百六十一章 豪门夜宴

    1940.1.10.

    晚十点。

    “又等到这么晚，我们一家人才能安安静静吃一顿饭，真是的。”程慧敏坐在餐桌前，埋怨道，这样的牢骚，她经常会发一发。

    但实际上，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哪里有半分不满意的情绪在里头，今晚上，她连续摆平了几位高官的夫人，说服这些人投入巨资（当然对于她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筹建了上海市区和市郊四座教会孤儿院，这一下来，她的“爱国妇女总会副会长”的职位算是稳定了，这职位使得她的名字能够与著名的汪精卫集团三巨头夫人并列，这可是她的一个重大胜利。

    当然，程慧敏是何等的头脑，她当然已经过了出风头的年龄，她夺下来这个名衔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扩大她的生意-------最近她的烟土生意的规模，已经达到了过去的两倍，由于“云土”的高品质，苏杭一带的很多高级烟馆，已经非她的货不要了-------当然，她只是一个“批发商”，她本人是见不到这些小老板们的。

    丁主任微笑道:“慧敏，你就不要发牢骚了，人家东来和文芝，可是不计较这些的。”

    程慧敏打了个哈欠，轻轻拍了拍程文芝的纤腰，笑道:“人家是年轻人，当然不把熬夜当回事情，我这个年纪，要老是熬夜的话，会加速老化的。”

    “姑妈，你一点也不老呀，我给你买的日本化妆品，你记得天天用呀。”程文芝笑道，对自己的小姑妈格外的关心。

    说话之间，仆人们陆续端上了今晚的晚餐，这些迟来的晚餐更应该叫做夜宵，这规矩，大家都知道------丁主任几乎从来不与外人共同进餐，所以这样的酒会之后，自己人总是在这半夜里才吃晚餐的------做汉奸做到连吃饭都如履薄冰，真不知道，这样子有什么乐趣可言。

    丁主任的饭量很小，随便吃了几筷子炒菜，吃了一小段家里厨师精心烧制的“蚝油海参”，两小块“日本豆腐”，吃了小半碗米饭，喝了一小碗海鲜汤，就已经“饱”了（侯东来若无其事的吃饭说笑，但丁主任吃了什么，吃了多少，却都深深的印在他的脑袋中了------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观察并且记住这些东西，但这已经成为他的职业习惯，比如他刚刚回到丁公馆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公馆的阁楼里面，又加了一挺捷克z26轻机枪，显然，上次的中统刺杀事件之后，丁主任加强了身边的保卫工作），用丁主任自己的话说，这就是“惜福”-------只吃七分饱，这是他给自己定下来的规矩。

    丁主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端起了仆人端过来的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然后看着侯东来，忽然笑道:“东来，好久不见，

    你又是刚刚从日本回来，我忽然很想听听，你对现在的局势，尤其是战局，怎么看”

    侯东来微笑，也轻松的放下了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与长辈讲话，不能吃东西，所以尽管侯东来并没有吃饱，他却不得不放下筷子，表示自己也“吃饱”了，这是规矩），平静的回答道:“姑父，我只是个小人物，本来这样的问题，我是没资格回答的，但既然您问到了，我就斗胆直言了:我认为，现在的战局已经胶着，中日双方实际上，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能够在短时间内突破对方的坚固防线。先说重庆方面，他们在蒋委员长强令之下，仓促发动的冬季攻势，好大喜功，急于求成，十多个战区竟然同时发动进攻，战线长达数千公里，这样一来，也就等于没有了总预备队，这已经是犯了兵家大忌。”

    丁主任不禁连连点头，侯东来的见识，远远超过他的想象-------这个年轻人，看似整天游手好闲，风流不羁，实际上，却有着无比尖锐的观察能力，只是他内敛得很，乱七八糟的废话他跟谁都能聊到一块，但是像这样的正经事儿，他却从来也不跟不相干的人乱说的。

    丁主任感到，自己的这个侄女婿，今后还将步步高升，做到自己现在这样的地位，也真是说不定的事情------他示意侯东来继续说下去。

    “从南到北，十一个战区，三四百万军队，他们却各自为战，互相难以呼应，甚至每个战区内部，也都是派系思想回潮，保存实力的想法再次占了上风。除了中央军，各支地方派系部队，多半出工不出力，难以打出淞沪会战，武汉会战的时候，那样不要命的气势来--------所以除了傅作义那边，击毙了一个日本皇族中将，杜聿明在昆仑关，打了个小小的胜仗之外，其他战区，战果寥寥。我想，他们的攻势很快就将偃旗息鼓；而按照惯例，日本人也必然紧跟着就发起反击，这是他们的面子问题，是必然要做的。”

    “这个规矩我懂，”程慧敏笑着插话道:“这跟上海的黑帮也没什么区别，今天你抢我的码头，明天我就砸你的场子-------有来有往，才是江湖。”

    众人都笑了，程慧敏的话，虽然俗套，却说的也是真话------武汉会战之后，日本人兵力捉襟见肘，他们的很多次反击，都是为了反击而反击，难以打出真正的气势来------纯粹是面子问题。

    侯东来接着说道:“可现在的问题是，日本人即将发动反击的方向，就连上海大街上卖报纸的小贩都能看出来:就是在宜昌方向。这可是用兵的大忌，所谓兵者隐其形，现在日本人连基本的隐瞒战略意图都做不到，攻敌必守之重兵筑垒坚固防线，还有大江

    大河作为天然障碍，又事事被敌预料在先，这是能打胜仗的样子吗----------攻破重庆，我看仍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你这话，倒说的真是发自肺腑，跟我想的差不多。往深里说，日本人进攻宜昌，与其说是为了攻占重庆，不如说是为了巩固武汉，这是典型的以攻为守，因为连日本人自己，都没有做好攻占重庆的准备。他们的军事首脑机关，向来反应迟钝，战略决心犹豫不决，一向为下级将领所鄙视。”丁主任微笑道:“更何况，日本人现在的国内政治斗争也很尖锐，据我得到的消息，近卫首相很有可能会在近期二次上台，他如果上台的话，一定又会重弹中日和平的老调，新一轮的中日和谈，怕又会开始了。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日本人不会进行国内总动员，短期之内，他们在中国战场的总兵力，绝对不会超过八十万人，这点可怜的兵力，再扣除占领各地的相当大数量部队，真正能够用于机动作战的前线兵力，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万人，即便能够从各战场抽调人马增援，也不会达到什么惊人的数字------二十多万人，说什么也不可能击破中国一百四十万大军，跨越数道坚固防线，攻破石牌镇等坚固要塞，直捣黄龙，占领重庆的；更何况，地形也对他们十分不利，从宜昌开始，朔江而上，一路上都是丘陵山脉，沼泽土路，他们的后勤补给，说什么也跟不上的------最近的昆仑关之战，就已经看出了日本人的这两个致命弱点。”

    听完丁主任的这一番“高论”，侯东来实在有些震惊，没想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特务大汉奸，竟还有这样的大局观，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说实话，丁主任的见识，比那些所谓的日本精英，可要深远精辟的很，这个人的确可以说是人中龙凤------虽然他是敌人。

    可惜，他不会向日本人提出自己的看法，更不敢提出来------他很明白自己在日本人心目当中的定位，只不过是一条咬人的狗罢了，什么时候，一条狗能够自己做主了！

    看得出来，丁主任对中日战局的走向问题，已经进行了一番深入的研究，而且和汪精卫一样，他实际上也是反对日本方面和重庆方面进行新的谈判的。

    此中道理，却也简单，还是一个“利益”的问题:中日谈判万一谈成了，仍然拥有强大实力的重庆国民政府，自然会继续是中国的合法政府，而南京汪精卫伪政府，就会成为昙花一现------和平实现之后，汪精卫集团，就成了食之无味的鸡肋，日本人不会在乎，而老蒋更是恨之入骨，如果那样的话，他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侯东来点头道:“姑父所言，入木三

    分，但很可惜，日本高层，都是些庸庸碌碌之辈，他们绝不会铤而走险，做出直捣重庆这样的超级战略决策的。至于谈判，就更是痴人说梦罢了，重庆方面的核心要求是‘撤军’，而且坚决不答应‘共同防共’，因为他们正在接受俄国人的援助，所以这样的谈判，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成果的。-----------这几乎就注定了，战争不会在1940年结束-------这就是我的结论。”

    “那么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日军湖北前线的重要将领，第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中将，能够发挥‘以下克上’的传统，一意孤行，不惜代价，向重庆方向进攻到底，只要他摆出了孤军奋战的姿态，其他日本部队，就不得不跟进了，这就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丁主任道:“所以不世之功，就在眼前------我，还有新政府的几个高层，都已经给冈村宁次将军送去了厚礼，暗示他这样做，这是他成为日本陆军元帅的唯一途径。”

    侯东来再次震惊了，汉奸们还真不都是酒囊饭袋，他们看问题看得很深入，如果那个鬼子头目冈村宁次真的按照他们的建议去“放手一搏”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下级擅自扩大战事，进而影响高层决策，这不就是第二个七七卢沟桥事变吗而且这好几个汉奸高层能够共同行动，那么背后的主谋就很明显了:一定是汪精卫，肯定是他在鼓动日本人这样做，攻占重庆，国民政府垮台，他将是最大的受益者。

    侯东来笑道:“这样做，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不过我听人说，这个冈村宁次将军，确实是日本陆军当中数一数二的战术家，看问题的眼光十分深远，他绝对可以这样做的------不过姑父，日本海军那边，似乎也应该做做工作，他们的航空兵，还有陆战队，都是长江作战的利器，哪怕他们将海军重炮拆下来装上卡车，也能很好的支援陆军作战呀--------别忘了，重庆方面的海军，就这样做过，武汉会战，他们从军舰上拆下来的海军火炮，发挥了很大作用的。”

    “这恐怕就是你的异想天开了，”丁主任叹了口气，苦笑道:“日本海军一向重视面子，这种砸锅卖铁的做法，他们是一定不会做的------更何况，双方的国情也不一样。武汉会战情势危急，重庆方面，那是不要面子拼死一搏，而日本方面，海陆两军一向泾渭分明，让日本海军为日本陆军做出这样大的牺牲，他们一定不会做的。而最重要的是，日本海军向来循规蹈矩，下级对上级讲究无条件服从，这些下级将领，绝对不敢自作主张的。”

    “那就困难了，越往长江上游走，江面水深约小，日本人能动用的军

    舰数量也就越少，火力也就越弱，仅靠陆军的炮火，是很难攻占三峡那样的天险之地的，而且重庆方面的空军，得到了俄国人的支援，战力也在不断的增强当中，他们也是皇军进攻的大敌。”侯东来侃侃而谈，他必须对丁主任说真话，因为他即便不说，这些情况丁主任也早就烂熟于胸，自己说了，反而能够增加他对自己的信任程度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日本海军的工作，恐怕只能由日本人自己想办法了。”丁主任叹道:“好了，不说这样的大事了，我们也做不了日本人的主------东来，你的交际招待处，今后要特别注意联络，笼络各方面的人物，来为新政府做事。套用延安的一句话来说吧，你就是我们的‘统一战线’领导人，打打杀杀的事情，今后你少做，你要改头换面成一个，温文尔雅，儒雅风流的人物--------新政府即将成立，特工总部也要改头换面，不能让人们，继续把我们当流氓看待了。”

    程慧敏笑道:“好，既然你们都不是流氓了，我们两个，也不会被人见面就喊‘老大夫人’了-------这可真是值得喝一杯的好事呀！”

    众人都笑了，侯东来心里却很是焦急，看来，自己今晚上都不能睡觉了-------有太多紧急的情报需要处理，军统这方面，必须将丁主任刚才泄露的信息整理出来，紧急通报给黄木仁，让他发急电给重庆方面，务必注意日本军队在宜昌方向的动向，防止他们真的狗急跳墙，不顾一切的向重庆进攻，如果可能，还要动用力量，破坏汉奸高官们的这个阴谋；还有自己必须将在日本的所见所闻，以及得出来的结论，都要尽快整理成文字，交到万有当铺，由他们派专人送回重庆，以供最高当局参考-------这是战略性情报，不得不冒一次险了。

    而**那边，由于程文芝的存在，自己不可能在自己的公寓里面拆开那个镀金牌子，也必须与汪锦元亲自见面，商量用什么办法取出情报，并且传递出去------时间紧迫，一切事情都必须抓紧进行。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倒真的不觉得饿了，工作实在艰巨的很，越是艰巨，就越是要理清头绪，绝对不能忙中出错。

    因为他的这个职业，是绝对不允许犯错的。

    --------

    丁主任看着程文芝，她一直在安安静静的吃饭，似乎对两个男人谈论的那些战争根本不感兴趣，这个伪装再一次成功的骗过了丁主任的眼睛，从上一次运送鸦片的卡车和程文芝的老师相继出事之后，丁主任曾经怀疑过她，甚至派人跟踪她，但最后查无实据，现在他已经对她消除了怀疑------当然，只是暂时的。

    丁主任忽然笑道:“

    文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