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后一个巫师》章三十二.水晶球面

    金发女子望着被摆在桌上的东西。

    黑色披肩滑落下去了一些,但她仍然纹丝不动。

    她的面容仿佛是为了维持某种宁静,因而一动不动,连眉毛也没有蹙起。她是如同天使一样,天使就是应当永远不喜不怒,让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觉得她美丽不可方物。

    当然了,她并不是天使。

    她坐在椅子上,让人辨别不出神情,但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她宁静地微笑起来。

    是冲着自己,又或着没有任何对象。

    站在她身边的女人说:“妈妈,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我的孩子。”她温柔地开口,安慰似的语气,“这不是你的姐妹。”

    “可她为什么……”

    “不用担心。”

    她终于不再那样交叉双臂坐着,仿佛很怕冷,要用披肩来取暖;她不会怕,也并不会冷。她伸出一只手去碰桌上放着的那颗头颅。手指停顿了一刹,才接着伸过去,触碰到那颗头颅脸颊旁的发丝。

    她的手是玉石雕琢,纤细而冰冷。

    那颗头颅若是有生,恐怕会因为她的触碰而微微发抖。

    她抚摸它的脸。

    那张充满人工斧凿痕迹的面容看得稍微久一些,就会觉得与她和她的女儿并不真的有多么想象。可是如果只看一眼,无疑会被当做是同一模子所造。这或许不是因为五官,而是因为某种模糊但被确实施予的“概念”,是一种模仿到极致后会产生的现象。真切的是情感而非技艺。

    这本该引起她的愤怒,可其实心中却没有产生任何锐利的情感。

    “我要去一趟sk市。”

    她把那颗头颅抱在怀中把玩,像抚摸一只猫。

    “妈妈!”她那年轻的女儿低伏下身望她,她的眼睛与她越来越像了,“您真的要出去吗可您为什么要特意过去”

    “怎么了怎么弄得好像我不会走路似的。”她笑了。

    “因为自从我认识您到现在……您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我还以为——”

    “哦,不,不是那样的。我不是出于什么无可奈何的理由才不离开此地。我仅仅是不想离开而已。对我而言时间流逝得很慢。你以后会明白的。”

    她慢慢站起身。

    她是那样瘦而高的曼妙女人。是古老雕像与绘画中的美人。可以是圣母画像的模特,也可以是倾国倾城的妖妃。她自己知道,自己从前比现在还要更美。但到了她这样的年纪,其实对于美貌已经没有那样介怀。

    她希望把自己的时代让给别人了,只可惜似乎暂时无人来收。

    也罢,世界日新月异,她和她所拥有的只不过是终将覆灭的古老图腾。

    是落后的历史。

    是消亡的片段。

    “我要去帮他。帮他收拾烂摊子。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什么都不明白。他从来不明白自己的才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偏偏他又总是因自己所做的事而后悔,痛苦。”

    “他”

    她望着怀里那颗头颅的眼睛。

    那对眼睛被制作得那样童稚天真,属于婴儿和少女,但她十分清楚其中必然包含着自然而孕的咒言。只不过在头颅交给她的时候,那种咒言已经被解除了。

    ——当她看到“吸血鬼事件”相关新闻时便已经有所猜测,这个头颅只不过证明了心中所想。

    “你还记得我教授过你,如何让受你魅惑的人重获自由吗”

    “我还……不熟练。时常想不明白。”

    那被称作“魔法体系”的掌控,对初生的“孩子”而言就如同捕捉风和乐音般缥缈。

    将手指放在施解对象的额上时,偶尔很轻松就能做到,偶尔却绞尽脑汁一无所得。而对于母亲来说,似乎只需轻抖眼睑,便能把人玩转掌中。

    “不要紧,不用心急,这本来就不是简单的事。”她又温柔地笑了,“你还很年轻,日子很漫长,或许学得越慢才越有趣。”

    那孩子微微低下头。

    她伸手抚摸她的眉,把她垂落的发丝抚到耳后。

    她喜爱所有年轻的生命,且愿意花费心思去爱。

    “卡捷琳娜,你不如再和我讲一讲那位灰狼小姐告诉你的故事,怎么样我真高兴你竟结识这样可靠能干的朋友。”

    -

    一整个八月,良忍受着sk市阴沉的暴雨与闷热,在街上游荡。

    对于大学在读生而言,极其本该属于狂欢或者完善自身修养,但良显然没有做到其中任何一个。

    他的父亲批评了他,骂他不识好歹。

    他很难受,也很冷漠地听着。

    他仿佛回到那个童年时代的午后,但这次没有被毁掉的人偶,因而他心中尚且平静。

    说实话他压根不关心那个灰色的女人究竟是谁、身份如何,他只是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无法更加接近自己心中那个“完美之物”了。毕竟他还是害怕的,并且很容易害怕,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无可奈何之事,有太多可怕可怖之事——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随着“吸血鬼事件”淡去,他的生活似乎也该回归平静。

    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每天发生无数值得变成新闻赚取视线的故事,区区一个无头案又算得上什么

    “吸血鬼事件”的中心人物仍然成迷,他只见过她一面,尽管一面已经可以确定那并非人类所能拥有的完美化身,但她究竟是什么,他无法知晓。

    他追逐着那个幻影,又因为太过天真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痴狂而愚蠢,从春雨到夏雷的这几个月,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可能遭遇的那些危险——遭受“吸血鬼”的袭击,被野田贝蒂或者其弟弟报复性攻击,被警方察觉异样举动,愚行被告发给父亲水先生,被不知为何卷入事件之中的灰色少女惩戒……种种灾难,他并未受到。

    他没有因此遭受什么报应,这本该已是幸运。

    但良并不知足,仍然留恋地游走在野田贝蒂家的附近。

    梁城在那天之后很少与他碰面了,良不知道他具体遭遇了什么。梁城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尽管他们认识彼此这么多年,良对他还是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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