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侧头对安懋笑道,“瞧四弟答得这般勉力,纵使父皇不赏,儿臣也是要匀四弟一壶醋的。”
纪洵美闻言,不禁皱了皱眉,暗想,四皇子所言不虚,太子果然聪敏机慧,不似寻常孩童,这话乍听之下兄友弟恭,细想却是在说王杰这样答话是因着背后得人指点的缘故。
王杰自然不上当,他抬起头,道,“这些话都是儿臣自己想的,”他微微撅起小嘴,嘟囔道,“可并没有人教。”
安懋笑了一下,道,“朕知道。”他微笑着侧过头,目光在宋皇后和太子身上逡巡了一圈,尔后又转向了殿左,“纪无涓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
纪洵美一怔,随即应道,“圣上说得是。”
王杰暗想,她还说我胆子小呢,她在山池院里能说会道的,一到外头不也一样没话了
他正这么想着,就见纪洵美似有感应地看了自己一眼,继而又道,“再者,”她学着徐贵妃的样子娇柔道,“四皇子如此说,定是来讨圣上的赏的,臣妾就是再不知趣,也不能辜负了四皇子一片澄诚稚子之心啊。”
安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徐贵妃侧头笑道,“纪无涓与四皇子甚是投缘啊。”
纪洵美低眉道,“四皇子乖巧安静,臣妾奉旨与四皇子居于一所,自然投缘。”
徐贵妃笑了笑,道,“纪无涓倒很有先秦才女卫庄姜的风范呢。”
纪洵美应道,“贵妃谬赞,”她换下徐贵妃的娇媚,露出了面对王杰时那种又俏又歹的笑容,“臣妾幼年时读《诗经》,尚觉其语不可名状,今日有幸一见贵妃,方才明白何为《硕人》姿貌。”
徐贵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纪无涓好生甜嘴蜜舌,”她微笑道,“难怪得圣上喜欢。”
纪洵美微笑道,“臣妾在家时,尝听父亲教诲家中子弟说,‘人生七尺躯,谨防三寸舌,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因此臣妾入宫后时时谨慎,就怕口舌纷争,平白引来是非。”
周婕妤笑着开口道,“原来纪无涓也读《贞观政要》啊。”
纪洵美微微笑道,“唐太宗垂拱而治,”她朝安懋点了下头,“乃圣上心之所向。”
周婕妤微笑道,“偏巧,”她看向安庆,“弘文馆近来亦在教授此书呢。”
安庆立时会意笑道,“是啊,纪娘娘若有兴趣,不妨遣宫中女官往史馆取了文章来看,”他转向纪洵美,摆出一派天真无邪的稚童口吻,“不过说到通文达理,二哥的文章远胜儿臣数倍有余,纪娘娘若当真唤人去取,尽取二哥的来看便是,儿臣作的那些,可是不值一提。”
纪洵美微微一怔,随即漫应道,“三皇子谦虚,”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周太师乃当世大儒,想来三皇子亦是才藻奇拔。”
安文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宋皇后朝自己这里瞟了一眼,尔后微笑道,“周婕妤是谦虚惯了,”她温婉地笑道,“庆儿才如梁国文雅,慧若江夏黄童,文儿不过年长几岁罢了。”
王杰暗自皱眉,梁国文雅、江夏黄童确实都是形容年幼者文思拔萃,但是听宋皇后那么一讲,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周婕妤脸色微变,刚要开口回刺几句,就听安懋浅笑着发话道,“好了,朕难得听杰儿多说几句,”他淡淡地睨了宋皇后一眼,“皇后也太心疼文儿了。”
太子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
安懋又看向王杰道,“杰儿你接着说。”
王杰一怔,下意识地躬身行礼道,“儿臣的话已完。”他想了想,立时又加了一句,“父皇该赏醋给儿臣吃了罢”
安懋看了王杰一会儿,侧头对太子笑道,“朕不赏,不如叫太子匀出一壶如何”
太子笑道,“匀一壶醋倒无妨,只是儿臣这一匀,未免会让有心人觉得父皇当真意图尽废文武二庙……”
安懋接口道,“自古不满武庙者甚多,”他淡笑道,“司马光评唐玄宗置太公庙时亦觉武庙十哲名不副实,宋时‘文正公’尚且如此,何况今世之黄口小儿”
被莫名称为“黄口小儿”的王杰有些不满地想道,这安懋的魄力还不如明太祖,明太祖不喜武庙,可是当废则废,不容置喙的。
难怪这东郡国想打个元昊国都能拖拖拉拉小半年,王杰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嗤之以鼻的情绪,听后宫掰扯几句就能打退堂鼓,这安懋也就只剩打打徐知让的本事了。
纪洵美忽然笑道,“圣上快别这么说,”她微笑道,“四皇子六岁能作文,还被圣上称为‘黄口小儿’,臣妾听了,都要为四皇子鸣不平呢。”
周婕妤也笑道,“纪无涓说得是,南朝神童刘孝绰不过七岁属文,四皇子六岁便若此,圣上如何能称其为‘黄口小儿’呢”
安懋淡笑道,“南朝神童多为其‘父党’争相吹捧而成,刘冉其父为刘绘、其舅为王融,‘竟陵八友’皆其门前客也,如此‘神童’,不过是史家为隐南朝世家争端,所作的讳笔而已。”
周婕妤有些讪讪的,觉得安懋似乎在影射安庆,偏她又寻不到机会驳回,只能任安懋这么说着。
安懋又道,“较之南朝谢庄蓝田生玉,”他微笑道,“朕更欣赏北宋晏殊童真不欺。”
王杰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欺”了,就听宋皇后附和道,“圣上说得正是,”她作势嗔道,“臣妾也时常烦忧,宫中皇子虽年少聪慧,但国朝内外竞相杨诩之人亦不在少数,倘或皇子们为此等不实之词所惑,为虚崇之誉所耽,长此以往,恐移了性情。”
徐贵妃一面听着,一面微笑着伸过手安抚了一下已经开始在座位上动来动去的康王,“皇后惠心。”
安懋浅笑道,“这也容易,朕明日便下旨,使前朝内外不得再以皇子文章议论国事,如此,皇后可能安心了”
王杰下意识地看了纪洵美一眼,只见她秀眉紧锁,全不似方才与徐贵妃针锋相对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安文好像对殿内气氛的变化全无察觉,只是玩笑道,“父皇此举,”他看向正在怔神的王杰,“岂不是迫得四弟只能学作隋初李百药了”
安懋哈哈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杰一眼,又对安文笑道,“可不许总打趣你四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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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徐贵妃讽刺纪洵美像“先秦才女卫庄姜”,是因为卫庄姜貌美却无子,收养卫桓公为子后,卫桓公又被州吁杀死了。
卫庄公娶了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称为庄姜。
庄姜漂亮却无子,卫国人因此为她创作了《硕人》这篇诗。
卫庄公又在陈国娶了一个妻子,名叫厉妫,生了孝伯,很早就死了。
跟厉妫陪嫁来的妹妹戴妫,生了卫桓公,庄姜就把他作为自己的儿子。
公子州吁,是卫庄公宠妾的儿子,得到庄公的宠爱,州吁喜欢军器,庄公不加禁止。庄姜很讨厌他。
大臣石碏曾经规劝过卫庄公,庄公不听。
石碏的儿子石厚和州吁交游,石碏禁止他,石厚不听。
卫桓公即位,石碏就告老回家了。
鲁隐公四年的春天,卫国的州吁杀了卫桓公,自己当上了国君。
《左传》: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
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
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
石碏谏之,弗听。
其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
桓公立,乃老。
四年春,卫州吁弑桓公而立。
2宋皇后说的“梁国文雅”和“江夏黄童”,一个是西汉梁孝王刘武,居功受宠,与储君刘彻有争,最后得病去世;一个是东汉黄香,也是早慧孝谨,但是其母在其九岁时早亡,所以总得来说,这两个例子的意头其实都不怎么好。
《后汉书》:黄香字文彊,江夏安陆人也。
年九岁,失母,思慕憔悴,殆不免丧,乡人称其至孝。
年十二,太守刘护闻而召之,署门下孝子,甚见爱敬。
香家贫,内无仆妾,躬执苦勤,尽心奉养。
遂博学经典,究精道术,能文章,京师号曰,“天下无双,江夏黄童”
3“司马光评唐玄宗置太公庙以其武庙十哲名不副实”
臣司马光说:经天纬地,叫做文才;戡乱定祸,叫做武略。
自古以来,不兼备这两者而被称为圣人的,从来没有过。
所以黄帝、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伊尹、周公没有一个是没有征伐之功的。
孔子虽然没有亲自尝试过率兵打仗,但他还能命令鲁国战士攻击莱夷人,又派兵击退费人,并且说:“我如果打仗,定能取得胜利。”
难道孔子的专长只是文才,而姜太公的专长只是武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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