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第三百九十二章 勿施于人

    定襄,周府。

    周胤微低着头,看着足尖前徘徊着的一小块光斑疏影,看上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漫不经心地听着周胤绪讲琅州的风物人情,“……瑁梁大街熙熙攘攘,两旁店铺里随处可见婆罗多国的‘磨喝乐’,颇有唐宋风采……”

    周惇随口赞了一句,“不错,”他看向周胤微,“臧隐,你说呢”

    周胤微“啊”了一记,好像被周惇这么一唤,才刚刚回过神来,“‘磨喝乐’甚好。”

    周胤绪别过头去,有心想效仿周胤微这副理直气壮的视而不见作派,只是他模仿得不好,眉目间没了周胤微的那股子沉郁,反流露出一丝孩童专属的稚气来。

    周惇浅笑道,“好在哪儿呢”

    周胤微道,“佛教的东西,总透着派清净样子。”他顿了顿,又装模作样地认真道,“倘或那瑁梁街上有‘千年舍利骨’、‘万岁胡孙藤’,便更合大哥的意了。”

    周胤绪还没反应过来,周惇却已是听出来了,他微沉下脸,用同样微沉的声调唤道,“臧隐。”

    周胤微抿了下唇,不咸不淡地道,“玩笑而已。”他顿了一下,又自说自话道,“大哥最是好性儿,不会与弟弟们计较的。”

    周惇道,“你大哥不计较我计较,”他淡淡的,随口即引道,“‘一言散尽波罗夷,再礼浑除犯轻垢’,李太白的诗,不是给你这么用的。”

    周胤绪道,“《论语》中云,圣人‘一言’可终身行之,”他侧头看向周胤微,淡笑道,“二弟虽是玩笑,但亦应谨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周胤微道,“大哥的这个‘恕’字,说得可是勉强,”他带着笑意的语气里隐约透出一丝嘲讽,“不知若是圣上听了,可会心有戚戚”

    周胤绪道,“孟东野尝有诗云:‘山木自曲直,道人无是非’,”他微笑道,“既要讲佛诗,二弟索性应一道讲了才好,这先讲佛再谈儒,岂非是对孔圣人不敬”

    周胤微的目光随着那块光斑的移动往足尖外又推进了一寸,“是啊,大哥对孔圣人最是敬重,”他反唇相讥道,“否则,又怎会效仿令尹子文退而无愠……”

    周惇截口道,“臧隐!”

    周胤微往侧旁轻轻偏了下头,像是在表达一种无声的抗议。

    周胤绪一张口,倒把周胤微无声抗议的内容说了个七七八八,“父亲不必截断二弟的话,”他转向周惇道,“二弟心中龃龉,说出来倒好;要总在家里耐着不说,外头还误以为父亲母亲如何苛待了他去呢。”

    周惇闻言,立时展现了他于子女上的一视同仁,“我既截了他,便亦是不耐烦你。”他少见的沉着脸,对周胤绪道,“他有什么龃龉耐着,到必要时自会与我说,你作大哥的,心里也别总惦记着那一点不平,难不成我是睁了眼的瞎子,连哪里长了、哪边短了也分辨不出来了么”

    这番话一出,周氏兄弟二人立时皆哑了火去。

    周惇平了平心气,复开口时已恢复了最初温文谦和的样子,“既都说要‘敬孔’,不如先多同咱们府里的那个‘孔’打打交道。”他唤了周胤微一声,道,“听说孔道远明年也要‘大比’,你若有空,多与他谈论些文章也是有些裨益的。”

    周胤微道,“儿子与孔道远,”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道,“不甚相洽。”

    周胤绪笑了一下,刚要开口,就听周惇把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想法说了出来,“‘德不孤,必有邻’。”

    周胤微抿了抿唇,小声道,“儿子还是更喜欢文经登。”

    周惇道,“文经登是翰林学士,天子近臣,你……”他说到一半,忽地又想起周胤微脸上那天生的“帝王之相”的隐疾来,于是临时改口道,“你不常见他,是应当的,他近日确是忙得很。”

    周胤绪闻言,不禁微微蹙起了眉,“他忙什么”他隐约觉出些许不对来,“忙得该是宋茂行与彭寄安才对啊。”

    周惇转过目光,道,“都忙。”他继续道,“因此趁这时节,与孔氏多打些交道岂不正好”

    周胤微努了下唇,心中似还有不忿,只是面上不再说什么了。

    周胤绪却道,“儿子倒觉得,”他调整了一下语气,尽量把“欣赏”放大到了“爱慕”前头,“那位孔家小姐很有古之贤女的风范。”

    周胤微稍稍侧过头,将嘲弄的余光从眼角露了出去,“大哥还真是……‘清矣’。”

    周胤绪丝毫不怵,“我既‘忠’又‘清’,总是比你更敬重圣人一些。”

    周惇道,“好了,”他淡然道,“见存已然娶妻,自是不应再瞩目于孔家小姐了。”

    周胤绪微笑道,“自然,父亲是知道儿子的。”

    周胤微含糊着轻笑了一声,是从鼻息里发出的那种模糊的嘲笑。

    周胤绪并不愿在这种小事上与他计较,继续对周惇道,“不过儿子同二弟一样,对圣上是否会重用孔氏,很是疑惑。”

    周胤微复转回头去,只见原来的那块光斑已然漫过了自己的整个足面,形成了一个陡斜式的弓形弧度。

    周惇道,“是啊,我也疑惑着呢。”

    周胤绪看了周惇一眼,又道,“据儿子所见,彭寄安与宋茂行均非等闲之辈,”他看了看周惇,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周胤微,追问道,“如此,父亲怎会疑惑”

    周惇浅笑着反问道,“你喜欢宋茂行与彭寄安吗”

    周胤绪一怔,随即如实答道,“不喜。”

    周惇温声道,“可你临行去琅州前,我却同你说过,此二人中,一人有廊庙才具,一人有载物厚德,难道皆是我说错了不成”

    周胤绪忙道,“父亲不曾说错,只是‘君子和而不同’罢了。”

    周惇笑道,“是啊,你是君子,故能‘和而不同’,”他微笑道,“倘或碰上了小人,‘同而不和’,那可就不一样了。”

    周胤绪一怔,就听身侧的周胤微又从鼻息里挤出了一声嘲笑,这回他的嘲弄更加光明正大了些,“那父亲也不应寄希望于孔氏,孔氏子弟亦为君子,还没碰上小人,便已是‘同而不和’,何况这州县俗务最是缠绕繁琐,棘手难理。”

    周惇温声笑道,“错了,孔氏虽亦为君子,但孔氏之君子,必定是‘善者好之,不善者恶之’,比起彭寄安与宋茂行来,孔氏的行事,要轻松上百倍。”他顿了顿,又温声教导道,“你们口口声声‘敬孔’、‘尊孔’,怎地落到了实事上,反轻视起孔氏来了”

    周胤绪道,“儿子与二弟不是轻视孔氏,只是不解,”他微微皱了皱眉,“圣上既有意重用孔氏,又何必先发落了彭寄安与宋茂行去上邶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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