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第三百八十七章 相率作伪

    定襄,徐府。

    徐知恭与徐知温正并立在徐广的书桌前,对着近几日来发生的、看似无声无息的变化忧心忡忡,徐知恭首先开口道,“儿子听闻,圣上亲赞孔氏子弟为‘君子之终’,”他微微皱眉道,“莫非,圣上有意效仿昔年汉景帝,于我东郡国中,推行‘文翁儒化’之策”

    徐广不置可否道,“‘小戴’乱治,殷鉴不远,圣上对孔氏,”他嘴上答着徐知恭,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徐知温瞟去,“一向是敬而不崇。”

    徐知恭道,“《尚书》中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所谓‘天子之孝’,父亲实不可轻而视之。”

    徐广淡淡道,“‘恭敬之心,人皆有之’。”他又看了一眼依旧默然的徐知温,转而发问道,“和厚,你以为呢”

    徐知温看了徐知恭一眼,轻轻地点了下头。

    徐知恭笑了笑,转头面朝徐广道,“大哥也如此以为呢。”

    徐广盯着徐知温看了片刻,忽而唤道,“敬慎啊。”

    徐知恭立时应了一声,“是。”

    徐广道,“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他淡淡道,“该让你大哥在这儿‘独立’一会儿了。”

    徐知恭一怔,随即笑着作揖道,“是,儿子这就谨遵父命,‘退而学《礼》’。”

    徐广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徐知恭就一步不顿地笑着退了出去。

    待书房门复一关上,徐广立时便朝徐知恭刚才站立过的地方扬了下下巴,“这一个两个,”他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笑骂道,“都是跟你学的!”

    徐知温浅笑了一下,似是默认了徐广的这句评价,“方才太严肃,”他微笑道,“三弟不过是想同父亲开个玩笑罢了。”

    徐广扯了下嘴角,看上去有点像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得不好笑啊。”

    徐知温淡笑道,“那是三弟没说好,”他顿了顿,道,“原应是好笑的。”

    徐广复坐正了身,道,“你三弟特特地挑了《论语》来讲,自然是讲不好了。”

    徐知温微微一笑,应道,“是啊。”

    徐广抬起眼,道,“倘或要你来讲呢。”

    徐知温笑了一下,道,“儿子近来读《宋史》,阅至《孝义传》时,其有一节故事,初读颇觉可嗤,”他微笑道,“读罢又甚觉哂谑,不知可否博父亲一笑。”

    徐广道,“哦”他淡笑道,“说来听听。”

    徐知温作了一揖,道,“《宋史》有载,昔宋太宗时,江州有陈昉者,乃陈宜都王叔明之后,其家十三世同居,相传长幼七百余口,上下和睦,人无间言。”

    徐广道,“陈宜都王乃义门一世祖,‘江州义门陈’素以孝友俭让掌宗传家,至唐时便已是数代同居,甚而得唐僖宗亲诏表旌,”徐广淡漠道,“孝谨不衰,有何可嗤”

    徐知温笑道,“儿子并非嗤其孝谨,而是哂其谬悠。”

    徐广道,“何出此言”

    徐知温又笑道,“《宋史》所传,江州陈氏养犬百余,且这百余只犬皆在一处食槽里进食,倘或哪一日其中有犬因故未至,其余犬便都不进食,宋太宗闻其家风,每岁均赏赐陈氏粟米,以之作为榜样来教化臣民。”他微笑道,“儿子以为,宋太宗此举,颇是可嗤。”

    徐广一怔,随即不禁笑了起来,他的笑是轻轻的,听起来十分克制,“为何”

    徐知温悠悠道,“即便是人,在不逐一核对的情形下,也未必能做到一百多人在一个食槽里同时进食,更何况是智力不及于人的狗呢”

    徐知温端着一派优雅面孔答得悠然,惹得徐广忍俊不禁起来,“这倒未必,”徐广笑归笑,笑完还是不忘借此训诫儿子两句,“昔有孙武者,于吴王宫中红阵斩美人,可见百人同心,并非笑谈。”

    徐知温笑道,“倘或陈氏之族如彼孙武者整肃闺门矣,又为何宋太宗赐粟以后,其家宗九世之余,于契丹女真肆虐燕云十六州之时寂寂无纪难道那七百余口敦仁崇让子弟,竟无一人能树立于有宋一世么”

    徐广一怔,又听徐知温不咸不淡地继续道,“由此可观,所谓的‘家风孝谨’、‘义门整肃’,不过是江州陈氏栩栩自矜,与宋太宗相率作伪,恤其虚名以渎伦纪,乃至累其家犬妄披荣名而已。”他微笑道,“昔年江州陈氏如此,今日的曲阜孔氏,亦是如此。”

    徐广笑了笑,这回他的笑倒比先前多带了一两分真心,“倘或曲阜孔氏如此,”他淡笑道,“那你先前,又为何要说宋太宗可嗤呢”

    徐知温微笑道,“父亲辅佐圣上至今,岂不知今上的心性”他顿了顿,笑着自答道,“圣上天纵弥文,英略神授,又岂是宋太宗、唐僖宗一流可比而较之的”

    徐广“嗯”了一声,道,“‘天纵弥文,神授英略,词章渊妙,不学而能,筹策纵横,绝人远甚’,”他看向徐知温道,“这是出自苏文定的《乞御制集叙状》。”

    徐知温浅笑道,“自古颂圣之词大同小异,”他微笑道,“儿子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徐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宋太宗、唐僖宗一流自不可比,只是宋神宗……”

    徐知温立时截口道,“儿子失言,”他躬身作了一揖,“父亲莫怪。”

    徐广道,“无妨,”他叫起了徐知温,“你也不过是顺着我方才的‘敬而不崇’多说了几句罢了。”

    徐知温直起了身,道,“儿子不会说话,”他看了看徐广,见徐广没接自己的这句话,便接着道,“不如三弟能言善辩……”

    徐广打断道,“你要有话,直说便好。”

    徐知温微微扬起了嘴角,“儿子是想,倘或父亲实在对孔氏心存疑虑,不如,”他浅笑道,“让三弟以试科春闱之名义,去周府府上拜访一二,瞧瞧这孔氏子弟,究竟是何许人物”

    徐广一愣,下意识地忽略了徐知温的后面几句话,只是重复道,“让敬慎试科春闱”

    徐知温笑着反问道,“难道父亲以为不可”他微笑道,“如父亲方才所说,圣上既为古今未有之明君,又岂能同宋神宗一般,使苏仙才子下狱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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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文翁儒化”

    文翁,庐江郡舒县人。年少时热爱学习,通晓《春秋》,以郡县官吏的身份被察举到朝廷做官。

    景帝末年,文翁任蜀郡太守,宽仁爱民,喜欢用政治教化来影响、治理蜀郡百姓。

    他见蜀郡位处偏远僻陋的边疆地区,受少数民族落后风俗的影响,便想从多方面教导启发而使之进步,于是挑选郡县小吏中开明敏睿又有才能的如张叔等十多人,亲自对他们诫诲勉励,并送往首都长安,或随博士学习儒家经传,或向文吏学习法律条令;又减损郡少府的费用开支,购买蜀地名贵特产金刀蜀布,让掌管计簿的官员上京汇报情况时带上,赠送给博士们。

    几年后,派出去的入学满而归,文翁让他们担任郡中高级职务,并相继通过察举等途径把他们推荐给朝廷,有官至郡守或刺史的。

    此外,文翁还在成都市中建立学校,招收成都以外各县的少年子弟为学生,免除他们的更赋徭役,学习成绩好的充补县官吏,差一些的担任孝悌、力田等乡宫职务。

    又经常选拔学校中的青年学生,让他们在郡府偏房帮助处理政务。

    每当外出巡行各县的时候,文翁总是让很多通晓经书、品行端庄的学生随他一道四处宣扬教化政令,出入于郡县官衙。

    县邑吏民看到这种情形,非常羡慕。几年之间,便都争着要成为学校学生,以致有钱的大户人家出钱买学。

    从此教化盛行,蜀郡风气大为改变。

    在京师学习的蜀郡人多得可以同齐、鲁等地相媲美。

    到武帝的时候,便下令郡国设置学校及有关管理官员,这是文翁先开始的。

    文翁寿终于蜀郡后,当地的官吏人民为他立了祠堂,逢年过节祭祀不绝。

    直到今天,巴蜀地区的人民喜好文雅,都是受文翁教化的影响。

    《汉书》:文翁,庐江舒人也。少好学,通《春秋》,以郡县吏察举。

    景帝末,为蜀郡守,仁爱好教化。

    见蜀地辟陋有蛮夷风,文翁欲诱进之,乃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遣诣京师,受业博士,或学律令。

    减省少府用度,买刀布蜀物,赍计吏以遗博士。

    数岁,蜀生皆成就还归,文翁以为右职,用次察举,官有至郡守刺史者。

    又修起学官于成都市中,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为除更徭,高者以补郡县吏,次为孝弟力田。

    常选学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

    每出行县,益从学官诸生明经饬行者与俱,使传教令,出入闺阁。县邑吏民见而荣之,数年,争欲为学官弟子,富人至出钱以求之。

    由是大化,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

    至武帝时,乃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自文翁为之始云。

    文翁终于蜀,吏民为立祠堂,岁时祭祀不绝。

    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

    2“小戴乱治”

    九江太守戴圣,就是因为《礼记》而被称为小戴的那个人,实行惩处多不遵守法令,前刺史因为他是大儒者,宽容了他。

    等到何武做刺史,巡行部腊审查记录囚犯的罪状,有检举出来交给郡治罪的。

    戴圣说:“后进生戴圣知道什么,竟想扰乱别人的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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