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第三百六十二章 楚成郑瞀

    纪洵美笑了一下,这回的笑容让她露在扇面外的眉眼都弯了起来,“二少爷如此说,竟是将当今圣上视作东周君了”

    周胤微立即道,“可不敢,”他微笑道,“只是我自己愿作杜赫罢了。”

    纪洵美跟着笑道,“是啊,因此妾身才不敢应承,二少爷起先只是说要作画,这才不过三、四句话的工夫,忽地就变成二少爷自己要作杜赫了,倘或妾身就此应承下来,再说上个七八句,岂非连当今圣上都要被二少爷编排成周赧王了”

    周胤微笑了起来,因他低着头,那笑便拱得他一颤一颤的,在纪洵美看来倒更像是在发抖,“我明白了,”他一面笑,一面道,“嫂嫂是嫌我上回画的那幅《锁谏图》不好,因此不信我能画一幅别的能画得比上回好罢。”

    纪洵美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起来,“二少爷多心了,”她轻声道,“妾身哪里敢置喙少爷们的画技呢”

    周胤微道,“不是置喙画技,”他轻笑道,“那就是对画题不满了。”

    纪洵美又弯了弯眉眼,并不答话,也不顾周胤微低着头能否看见自己面上细微的神态变化。

    周胤微又道,“却不知嫂嫂喜甚画题不妨说出来,让我听上一听,”他顿了顿,又笑道,“倘或我不能画,抑或能想见地不好画,便就此作罢,可好”

    纪洵美听了,当下心念一转,微笑道,“妾身心中原有一题,只是方才听二少爷自比杜赫,此时却不敢浑说了呢。”

    周胤微道,“无妨,嫂嫂且说就是。”

    纪洵美顿了顿,一双美目瞬间流转出琉璃似的异样光彩,“妾身心中这一题,名为‘楚杜赫说楚王以取赵’,不知二少爷可好画否”

    周胤微微微一怔,随即抿嘴笑了起来,这回他身体颤动的幅度看上去比上回更大了,“嫂嫂果然好才学,一句话就叫我前头的功夫全白费了,偏偏又恰恰好地堵在人心口,叫我有心辩驳都不知如何开口了呢。”

    纪洵美淡笑道,“二少爷谬赞了,妾身不过是跟着大少爷稍稍学了一些微末伎俩罢了。”

    周胤微应道,“是啊,”他浅笑道,“只是我却不知我大哥不喜陈轸呢。”

    纪洵美微笑道,“‘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良仆妾也;出妇嫁於乡曲者,良妇也’,妾身虽不敢妄测两位少爷的心意,但时时不忘妾妇之德。”

    周胤微敛了笑容,“嫂嫂拿昔年陈轸自辩于秦惠王之言来搪塞我,未免也将我看得太低了些。”

    纪洵美浅笑道,“秦惠王终是任张仪为相,可见陈轸之辩并无奇效,信与不信,全在秦惠王一念之间,妾身以此言进于二少爷,既是就事论事,又是相信二少爷比之秦惠王更为心智澄明,如此,这‘搪塞’二字又从何说起呢”

    周胤微听了,不禁暗自冷嗤,面上却不露,“我虽为男子,但也清楚,‘妇人论妇德,多为搪塞推脱’之理,嘴上口口声声念着《女诫》、《女则》,心下暗自盘算荣华富贵、朱门华殿者可不在少数。”

    纪洵美却不憷他,闻听其言,只悠悠道,“是啊,二少爷‘朗如行玉山’,就是昔年李太白见了,也不得不叹一句‘金高南山买君顾’,自然是瞧不上我等妇妾效仿楚成郑瞀舍命不渝了。”

    周胤微一滞,下意识地就要抬起头来同纪洵美争个一二,听到末一句,却又强捺着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转而冷笑着道,“嫂嫂至仁,竟能以身诫己。”

    纪洵美半似玩笑,半似调侃地应道,“妇人既以端正和颜为容,妾身又岂能贪贵乐利而以忘之义理耶”

    周胤微闻言,沉默了片刻,少顷,他复开口道,“我只是为嫂嫂可惜罢了。”

    纪洵美看了周胤微一会儿,似乎想要从他脖颈的弧度上辨出他话语中究竟带了几分真心,“妾身谨承二少爷好意,只是……”

    周胤微接口道,“嫂嫂身负徐贤妃之才,家兄却无唐太宗之志,我实不忍,”他顿了一顿,似乎在心里斟酌了一刻用词,“……见嫂嫂‘明珠暗投’。”

    纪洵美微笑道,“蝇者本为逐亮虫物,二少爷语出此意,妾身自不为怪也,但倘或……”

    周胤微又接口道,“倘或一众青蝇喧喧,或污白使黑,抑或污黑使白,纵使连城白壁,亦不免遭佞人谗毁,即使嫂嫂谨小慎微,又岂知不会被他人所害”

    纪洵美笑了笑,半似不解半似试探地道,“二少爷这话,倒让妾身听不明白了,妾身如今身在太师府,东郡国中最安全之处莫过于此,二少爷却口口声声说甚‘他人所害’,让妾身好生疑惑。”

    周胤微笑了一下,并未直接回答纪洵美的问题,转而道,“我只是忽而想起陈拾遗诗中的一句‘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因此以古论今,忍不住与嫂嫂多说几句罢了。”

    纪洵美神色微变,好在有扇面遮蔽,也不惧被周胤微一眼看穿心中所望,“二少爷似是以诗论今,而非以古论今。”

    周胤微淡笑道,“嫂嫂善诗,我自是更愿与嫂嫂以诗论道。”

    纪洵美浅笑道,“无妨,”她顿了顿,又道,“若说以古论今,妾身与二少爷已论得不少了,细较起来,也不差这一两句了。”

    周胤微道,“纵是不差这一两句,我也不敢与嫂嫂再论了,若是再被嫂嫂一句戏言便堵了心窍,我可就再无还口之力了。”

    纪洵美轻笑道,“二少爷是打趣妾身呢。”

    周胤微回道,“陈拾遗此诗写得实不如嫂嫂那首作的妙,我心慕诗才,嫂嫂还不许我打趣一句吗”

    纪洵美笑道,“陈拾遗素有‘诗骨’之称,妾身如何敢与之相媲”

    周胤微道,“既为‘诗骨’之风,又如何能以韩长孺、周绛侯之掌故,佐写‘人生固有命,天道信无言’之句呢”他轻笑道,“论及‘诗中风骨’,我倒觉得他不如嫂嫂。”

    纪洵美默然片刻,道,“陈拾遗因历诋群公而仕途坎坷,诗中自是多有心灰意冷之辞。”

    周胤微道,“是啊,心灰意冷之时,都不忘借周绛侯之典诵吟‘狱吏之尊’……”

    纪洵美接口道,“周绛侯入狱乃西汉故事,二少爷特以此论诗,岂非太刻意了些”

    ——————

    ——————

    1“楚杜赫说楚王以取赵”

    楚国的杜赫劝说楚王去争取赵国的支持。

    楚王将要授给他五大夫的爵位,并且让他私自采取行动。

    陈轸对楚王说:“如果杜赫不能取得赵国的支持,赏给他五大夫的爵位就无法收回,这是赏赐没有功劳的人。

    如果他能得到赵国的支持,可是大王对他的赏赐却没有办法增加了,这就是没有赏赐。

    大王不如给他十辆兵车,让他去办争取赵国的事,事情成功以后,授给他五大夫的爵位。”

    楚王说:“好。”

    于是楚王给杜赫十辆兵车,让他去办争取赵国的事情。

    杜赫听后大怒,不肯出行。

    陈轸对楚王说:“这是他不能争取到赵国的支持。”

    《战国策》:楚杜赫说楚王以取赵。

    王且予之五大夫,而令私行。

    陈轸谓楚王曰:“赫不能得赵,五大夫不可收也,得赏无功也。

    得赵而王无加焉,是无善也。

    王不如以十乘行之,事成,予之五大夫。”

    王曰:“善。”

    乃以十乘行之。

    杜赫怒而不行。

    陈轸谓王曰:“是不能得赵也。”

    2“陈轸自辩于秦惠王”

    陈轸,是游说的策士。

    他和张仪共同侍奉秦惠王,都被重用而显贵,互相竞争秦王的宠幸。

    张仪在秦王面前中伤陈轸说:“陈轸用丰厚的礼物随便地来往于秦楚之间,应当为国家外交工作。

    如今楚国却不曾对秦国更加友好反而对陈轸亲善,足见陈轸为自己打算的多而为大王打算的少啊。

    而且陈轸想要离开秦国前往楚国,大王为什么没听说呢”

    秦王对陈轸说:“我听说先生想要离开秦国到楚国去,有这样的事吗”

    陈轸说:“有。”

    秦王说:“张仪的话果然可信。”

    陈轸说:“不单是张仪知道这回事,就连过路的人也都知道这回事。

    从前伍子胥忠于他的国君,天下国君都争着要他作臣子,曾参孝敬他的父母,天下的父母都希望他作儿子。

    所以被出卖的奴仆侍妾不等走出里巷就卖掉了,因为都是好奴仆;被遗弃的妻子还能在本乡本土嫁出去,因为都是好女人。

    如今,我如果对自己的国君都不忠诚,楚国又凭什么认为我能对他忠诚呢倘或我对自己的国君忠诚却被您抛弃,我如果不去楚国,能到哪儿去呢”

    秦王认为他的话说的对,于是就很好地对待他。

    陈轸在秦国过了一整年,秦惠王终于任用张仪做宰相,而陈轸投奔楚国,楚王没有重用他,却派他出使秦国。

    《史记》:陈轸者,游说之士。

    与张仪俱事秦惠王,皆贵重,争宠。

    张仪恶陈轸於秦王曰:“轸重币轻使秦楚之间,将为国交也。

    今楚不加善於秦而善轸者,轸自为厚而为王薄也。

    且轸欲去秦而之楚,王胡不听乎”

    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之楚,有之乎”

    轸曰:“然。”

    王曰:“仪之言果信矣。”

    轸曰:“非独仪知之也,行道之士尽知之矣。

    昔子胥忠於其君而天下争以为臣,曾参孝於其亲而天下原以为子。

    故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良仆妾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