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第三百二十六章 允执其中

    定襄,清宁宫。

    宋士谔缩在锦被里,屋外隐约传来日渐薄脆的枯叶窸窸窣窣的摩挲声,细听得久了,似乎又像是外边儿宫人在窃窃私语,实在叫人疑惑。

    动作间,汗珠从国君的额角滴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宋士谔抚摸着对方光滑的肩胛骨出神,琢磨那被囚在禁苑里的白奴是不是真也有柔肠百结的心思,同那些华傲国挥舞着砍刀和弓箭的木速蛮完全不一样。

    肉身的快意伴随着疼痛,他“嘶”地一声皱起了眉。

    木速蛮攻城略地,肆意劫掠,把砍下来的头颅挂在马背上炫耀,将抢来的女人占为己有。

    然后撕开你,使用你,污染你。

    人变回牲口和工具,原来虚弱的学识和尊严,突然一文不值。

    安懋慢慢撑起身子,闭着眼粗喘:“……你躺着不动,倒是熨帖得很……”

    宋士谔瞅着他发笑,从下巴沿着颈子抹到胸口,一手温热的水珠。

    宋士谔抬起湿热的手掌,往安懋眼前倏忽一晃,半是调侃地扬眉笑道,“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

    安懋一愣,回过味儿来后毫不留情地往宋士谔身上拧了一记,“少恶心人!”

    宋士谔不轻不重地“哟”了一声,看向安懋的眼里全是笑,“圣上近来脾气不小啊。”

    安懋抬起手,轻轻拭去方才落在宋士谔脸上的汗珠儿,“你既知道,平日里就该乖觉些,别总让我替你周旋。”

    宋士谔微微一怔,两手又从后头绕上来,攀上安懋的脊背,“……虽是在后宫,可圣上亦应自称为‘朕’才是……”

    安懋笑道,“我若自称了‘朕’,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宋士谔笑着偏过了头,只觉侵入耳中的簌簌落叶声又清晰了些,“我啊,”他顿了一下,复转回脸来,“自然就是‘奴才’了。”

    安懋抬了抬身子,宋士谔浅笑了一下,顺从地放开了手。

    安懋跪坐起来,用带了点儿居高临下的口吻玩笑道,“那朕便效法上古五帝之尧禅舜如何”

    宋士谔笑了起来,“圣上敢作汉哀帝,小臣却不愿作董圣卿啊。”

    安懋眉头一挑,玩味道,“为何”

    宋士谔舔了一记唇,笑道,“‘允执其中’四字,小臣担当不起。”

    安懋闻言,笑着一把抓过宋士谔垂下的手腕,往自己胯下伸去,“这有何难”安懋说着,不觉压低了嗓音,“朕这就准你‘执其中’。”

    宋士谔“咯咯”笑道,“圣上歪曲古意,可是不学无术啊。”

    安懋道,“朕虽歪曲,但大体不离其意,总不如宋卿曲解得多。”

    宋士谔一怔,立时便敛了笑容,“……小臣知错。”他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另一只手作势推了一把,“圣上今日若再动兴,小臣可要受不住了。”

    安懋轻笑道,“宋卿矜持若此,如何还能自比董圣卿”

    宋士谔歪了歪头,浅笑道,“多因圣上之雄伟,远胜汉哀帝百倍罢。”

    安懋看了宋士谔一会儿,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同是‘不学无术’,怎的宋卿对福嗣王便不依不饶,对朕却宽容如此”

    宋士谔容色不变,只是将声调略略放冷了些,“圣上‘不学无术’是为迁就小臣才疏学浅,福嗣王‘不学无术’却是为忤逆……”

    安懋笑着接口道,“福嗣王不过是少年心性,宋卿却屡用‘忤逆’二字,未免言过其实了罢。”

    宋士谔道,“可福嗣王竟以商鞅之策劝谏圣上,分明是……”

    安懋道,“朕没听福嗣王的,”他一面说着,一面掀开了锦被,“福嗣王亦是随口一说,宋卿也太将福嗣王的话当一回事了。”

    宋士谔麻利地起了身,取过架上的手巾给国君擦拭,“于福嗣王,小臣不得不较旁人更谨慎些。”

    安懋伸手拿过亵衣,慢慢披上,“同样是小时聪慧,倒不见宋卿这般议论四皇子啊。”

    宋士谔笑了一下,将手巾扔进了搁在一边的金玉盆里,“四皇子虽聪慧,却谦逊好学,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之乎者也,助得甚事’这般狂妄之词来……”

    安懋系上亵衣,“福嗣王亦说不出,”他淡淡道,“这原是宋太祖说的。”

    宋士谔跟着拿过自己的亵衣,“若是福嗣王当真安分守己,又怎会将人主之语脱口而出,圣上……”

    安懋道,“朕赐婚福嗣王予周氏女时,福嗣王还说要‘效仿宋仁宗’呢,”他笑道,“儿戏之言,福嗣王一向说得不少,朕也不是一无所知。”

    宋士谔一怔,尔后道,“圣上是不愿启本朝‘因言获罪’之先例……”

    安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打断道,“昔年汉哀帝即位时,为避豪强侵占田土,以‘限田令’颁诸天下,不想随后此令却为董圣卿所破,遗害甚远。”他微笑道,“宋卿既意指福嗣王妄言,方才以董圣卿自比,岂非僭越”

    宋士谔浅笑了一下,似是玩笑般道,“董圣卿位极人臣,封侯千户,小臣却身无长物,一文不名,即使圣上要问罪僭越,恐怕也寻不出什么由头罢”

    安懋淡笑道,“由头多得是,”他顿了顿,又似调笑般地道,“譬如‘阴阳不调’,就是桩极好的由头了。”

    宋士谔一愣,尔后恭敬地躬下身,行了一个宫礼,淡然道,“奴才不敢。”

    安懋盯着宋士谔散落在肩头的乱发看了片刻,接着温声叫起,道,“朕哪里舍得让你做甚‘奴才’呢”他笑着一展臂,柔声道,“就是这‘奴才活计’,朕也从未让你动手做过罢”

    宋士谔连声应是,随即又作揖道,“圣上既起来了,小臣这就到外头唤内侍进来伺候。”

    安懋笑了笑,道,“好。”

    宋士谔直起身,自行穿戴整齐后,便缓步朝外走去。

    他刚绕过屏风,还未行至门口,就听安懋在背后叫住了自己,“秋凉了,往后起床时,别忘了先给自个儿添件衣裳,否则冷风扑了热身子,害了病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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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宋士谔说的这句“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取自《庄子》,此句原文是:“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

    所以重点是后面这句“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

    2这句《庄子》的典故原意是庄子比喻宋国政治黑暗。

    宋国有个政客向宋偃王献策。

    暴君宋偃王那天心情好,听了很舒服,赏那家伙小车十辆,那家伙请庄子去看他的车展,意在炫耀。

    庄子说:“算了吧。我告诉你一个故事。黄河岸边一户人家,世世代代编织苇席,赖此糊口。小儿下河游泳,潜入深渊,闭眼瞎摸,摸得宝珠,价值千金。

    老父骂小儿不懂事,说:‘快捡石头来,给我砸碎吧!千金宝珠从来都是衔在深渊下的黑龙嘴里,你能摸得,那是因为黑龙睡了!天哪,幸好睡了!要是醒着,俺到哪去捞你尸骨!你连寒毛也剩不下一根呢!’

    如今宋国政界水深,比深渊更深,你摸不透!宋国暴君心狠,比黑龙更狠哟,你斗不过!赏你车辆,那是因为暴君睡了。要是醒着,早就斩你成肉酱啦!”

    《庄子》: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

    以其十乘骄稚庄子。

    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

    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

    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寐,子为赍粉夫。”

    3“允执其中”是汉哀帝封赏董贤时写的诏书中的一句话。

    “效仿尧禅舜”也是汉哀帝宠幸董贤时说的要禅位给董贤的话。

    当时,汉成帝的外戚王氏家道衰落,只有平阿侯王谭的儿子王去疾,在汉哀帝为太子时担任庶子得到宠幸,到汉哀帝即位后,担任侍中骑都尉。

    汉哀帝上认为王氏没有高居官位的人,于是因旧恩亲近王去疾,又提拔他的弟弟王闳担任中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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