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平康笑了一下,“范大人好眼力啊,分明看不见,却能断定我是狐假虎威。”
范垂文又笑了一下,不接彭平康的话,转向周胤绪道,“彭大人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至于周大人参不参纪万里,我再不置评。”他顿了顿,道,“事关国家,周大人参纪万里,是对圣上的一片赤诚之心。”
周胤绪觉得范垂文话音不对,他转过头去看宋圣哲,宋圣哲的笑容暧昧不明,“范大人说得不错。”
周胤绪又想起临行前周惇对他说的话,沉吟了一下,抬起头,对彭平康笑道,“彭大人身后站着的‘老虎’,必定是只‘南山白额虎’罢”
彭平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禁一怔,“什么”
范垂文闻言,露出一点儿笑来,宋圣哲见了范垂文那一点笑,心念一转,转头笑着接口道,“彭大人竟没听明白周大人是将彭大人引为‘知己’呢。”
宋圣哲一接话,周胤绪心里便有了五分底,他哈哈一笑,道,“对,‘不足缚也’,‘不足缚也’。”
彭平康抿了抿嘴,淡淡道,“周大人是要张了‘罗钳吉网’来‘捉’了我这只‘老虎’了”?周胤绪笑着摆摆手,道,“万不敢承彭大人此言,”他半开玩笑道,“这话要让旁人听去了,还以为彭大人是暗指这瑁梁府衙‘一雕挟两兔’,是在说我盛气凌人呢。”
宋圣哲打趣道,“周大人多心,这话就是让旁人听去了,顶多会说我与范大人是‘立仗马’,只嚼刍豆不吭声呢。”
彭平康一挑眉,“宋大人望门出身,就是作了‘立仗马’,啖的刍豆必定要比牛还要多上十倍罢”
宋圣哲伸出手,作势点了点彭平康,“促狭,促狭,彭大人是在拿我比‘刘表牛’,说我‘大而无用’罢”
彭平康扬起嘴角,“非也,我是在想,若是将宋大人‘烹’了,飨于广德军士卒,将之何如”
宋圣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魏武尚未取荆州,何以烹了‘刘表牛’”
彭平康玩味道,“是啊,魏武尚未取荆州,孙、刘又何须合纵击曹”
周胤绪开口道,“宋大人莫慌,彭大人是在效仿昔年李晋公威服安禄山呢。宋大人要是‘趋拜恭谨’,我也就不敢‘礼貌颇倨’了,”他佯装着感叹道,“彭大人打的好主意啊,只是说出来的话,不似李晋公般‘含蜜’。”
彭平康道,“世人皆道李晋公‘口蜜腹剑’,可谁又听到他叹息的那句‘势已然,可奈何’”
宋圣哲道,“彭大人治军一向严谨,想来,广德军中也无‘月堂’罢既无‘月堂’,彭大人又如何能叹‘无可奈何’”
彭平康不答,只是道,“昔年唐玄宗幸蜀时,尝评众宰相,至李晋公曰:‘是子妒贤疾能,举无比者’,可见,玄宗任李晋公为相,并非识人不明,而是另有原因。”
这时,范垂文开口道,“世人虽说李晋公为‘奸相’,但李晋公老谋深算,尚能威服安禄山,而杨国忠外戚干政,”范垂文说到“外戚”两个字时,微微停了一下,特意看了看周胤绪和宋圣哲,见两人面色平和,才继续道,“资历不足,即使屡次进言‘禄山必反’,终究也被唐玄宗认作是‘将相不和’罢了。”
彭平康道,“圣上春秋鼎盛,怎能似唐玄宗晚年昏庸再者,纪万里也不似安禄山,他……”
范垂文打断道,“是啊,安禄山为‘杂胡’,通晓六国蕃语,秉性巧黠,后又自请为杨贵妃‘养儿’,纪万里自不可比。”
彭平康眯了眯眼,“范大人的话说得可真妙啊,”他斜了斜嘴角,“只是范大人方才还说,对纪万里不予置评呢。”
范垂文悠悠道,“我方才说,对周大人参不参纪万里不予置评,但对纪万里此人,我还是能论一论的。”范垂文虽然说着要论一论纪鹏飞,却转而又接上先前的话题,“读《旧唐书》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李晋公嫉贤妒能不假,安禄山心怀不轨也是真,但杨国忠已是权倾朝野,深得唐玄宗宠信,他为何要在根除李晋公的势力后,一力剪除安禄山呢”
彭平康笑了笑,转过头去看宋圣哲,“范大人的借古讽今,我听不懂,不知宋大人可听懂了么”
宋圣哲抿了抿唇,“范大人通今博古,遇事就必得想深一层。范大人的借古讽今,我常常也是听不懂的,彭大人问我,可是问错了人了。”
彭平康“哦”了一声,“是么宋大人是第一甲的进士,竟也听不懂范大人的借古讽今,可见范大人想得实在是有些太深了。”
范垂文对两人笑笑,看向了周胤绪,“周大人可听懂了吗”
周胤绪垂下眼帘,“范大人是说,若是纪万里当真‘通敌卖国’,‘意图谋反’,便会有人借此生事,效仿昔年马嵬坡兵变,诛杀……”
宋圣哲咳嗽一声,打断道,“周大人初来乍到,在范大人面前就越过我去了,往后周大人再说我学问好,我可是不认的啊。”
周胤绪清了清嗓子,半开玩笑道,“范大人听见了罢我要再往下说,宋大人便要误会了我,以为我对他的恭维话全是假奉承呢。”
范垂文看向彭平康,“周大人已经听懂了,彭大人可明白了吗”
彭平康扫视了一圈面前三人,笑了一下,“昔年安禄山意图谋反时,可没料到马嵬坡兵变这一节,”他顿了顿,又道,“他只是与杨国忠不合罢了,就这么简单。”
范垂文道,“是啊,所以方才我就说了,纪万里此人,绝不能比安禄山。”他端过茶碗,却发现茶已经凉了,“若是安禄山处在纪万里的位置上,还不等周大人去参他,就举兵谋反了。”
周胤绪微微一惊,抬眼看向范垂文,“范大人的意思是……”
范垂文把凉了的茶搁回桌上,“周大人不必再问我了,事关国家,周大人参不参纪万里,我不予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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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南山白额虎”、“不足缚也”和“罗钳吉网”
李林甫担任宰相时,欲大肆打击政敌。京兆尹萧炅举荐京兆法曹吉温,称其善于治狱,李林甫大喜。吉温常道:“若与能够赏识我的人,南山白额虎我也能捉住。”杭州人罗希奭,好用酷刑,也被李林甫由御史台主簿升迁为殿中侍御史。二人掌管刑狱,帮助李林甫打击异己,只要落在他们手中,无人能逃脱厄运。时人称之为“罗钳吉网”。
《资治通鉴》:及温为万年丞,未几,炅为京兆尹。……炅遂与尽欢,引为法曹。及林甫欲除不附己者,求治狱吏,炅荐温于林甫;林甫得之,大喜。温常曰:“若遇知己,南山白额虎不足缚也。”时又有杭州人罗希奭,为吏深刻,林甫引之,自御史台主簿再迁殿中侍御史。二人皆随林甫所欲深浅,锻炼成狱,无能自脱者,时人谓之“罗钳吉网“。
2 “一雕挟两兔”
唐玄宗任命张九龄、裴耀卿、李林甫三人为宰相。就职之时,张九龄、裴耀卿都弯腰趋进,表现的非常谦逊。而李林甫则站在二人中间,态度极其傲慢,眉目间流露着得意的神情。时人都惊叹:“这是一雕挟两兔啊。”比喻三人并列显位,一人势盛而两人受其挟制。
《新唐书》:初,三宰相就位,二人磬折趋,而林甫在中,轩骜无少让,喜津津出眉宇间。观者窃言:“一雕挟两兔。”
3 “立仗马”
李林甫担任宰相十九年,独揽朝政,蒙蔽皇帝耳目。他曾召集谏官,对他们说道:“如今圣明天子在上,群臣顺从圣意都来不及,还需要什么谏论你们难道没见过那些立仗马吗它们整日默不作声,就能得到上等的粮草饲养,但只要有一声嘶鸣,就会立即被剔除出去。就算后来想不乱叫,也不可能再被征用。”从此,朝中谏官无人再敢直言谏争。
《新唐书》:林甫居相位凡十九年,固宠市权,蔽欺天子耳目,谏官皆持禄养资,无敢正言者。补阙杜璡再上书言政事,斥为下邽令。因以语动其馀曰:“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不暇,亦何所论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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