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第1章:姐弟

    1937年,腊月二十一。

    法租界,贝当路花莲里46号。

    连续三天的阴雨,突然天上飘起了雪花,街上的行人匆匆,还有不到十天时间这就要过年了。

    咣当一声,安平诊所的门被猛地推开了,寒风卷着雪花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巡捕,瘦瘦的,个子不高,浓眉大眼,透着一股子的憨厚之气,进来之后,很熟练的转过身,将门带上了。

    安子哥,安子

    小声点儿,别吓着我的小可爱。一条不太长的走廊,通向里面有一个小房间,上面挂着一个处置室的牌子。

    诊所不大,只能把有限的空间都利用起来。

    行,我等你忙完。巡捕看上去年纪不大,就是有点儿不修边幅,胡子拉渣的,左脸颊上还有一块淤青,他是这间诊所主人的死党,孟浩。

    孟浩今年才二十岁出头,子承父业,在法租界贝当区的巡捕房当二等巡捕,一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角色。

    乖,小姑娘,下次小心一点儿,这个伤口我已经给你缝合了,记住,这几天不要碰生水,我再给你开点儿消炎的药,按时吃,三天之后过来换药。陆希言默默小朋友的脑袋,认真的叮嘱一声。

    谢谢你了,陆大夫。女孩子母亲感激道。

    应该的。

    送走这对母女,陆希言回过头来。

    浩子,少抽点儿烟,对你身体不好。陆希言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一伸手,将孟浩嘴上叼的烟卷儿给扯了下来。

    有你这么开诊所的吗?今天这个不要钱,明天那个不要钱,再这样下去,你喝西北风呀?孟浩嘟囔一声。

    没事儿,不是有你养我嘛。陆希言脱去白大褂,这天,你还过来,有事吗?

    屁,我自己都养不活呢,还养你,这不是要过了年了,你现在就剩下一个人,咱家老头让我过来看看孟浩鄙夷一声。

    你这是来让我跟你们爷俩一起守岁?

    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去不去?孟浩眼珠子一瞪,问道。

    去,我敢说不去吗,祥生叔要是发起火来,我可不想被他老人家成天念叨。陆希言嘿嘿一笑,拿起从孟浩嘴上夺来的香烟吸了一口。

    还说我,你怎么也抽上了?

    孟浩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兼跟班儿,虽然说中间因为出去留学分开一段时间,但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知道就好,伯父的事情

    算了,都过去了,我都想开了,这乱世之中,能活着就不易了,哪有那么多的苛求?

    走,咋哥俩儿涮羊肉去!

    你请?

    我请就我请,你当我请不起呀?

    你这巡捕从来不吃喝拿卡的,那点儿微薄的薪水养活自己都难,哪来的钱请客,还是我请吧

    老闫家羊肉馆。

    安子哥,你听说了吗?日本人在南京杀人杀红了眼,扬子江上漂满了尸体,那真叫一个惨呀,捞尸队的人每天都能捞到十几具从上游漂下来的尸体

    喝酒,莫谈国事。陆希言眼神一窒息,端起酒杯。

    安子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陆希言默然,对日本人,他可是有刻骨的仇恨的,岂能无动于衷?

    特么的,自从日本人打进了上海,咱中国人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日本人成天的抓抗日分子,公共租界不用说了,就说前天下午那件事儿孟浩喝了两杯,又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

    陆希言一言不发,还是闷头吃酒菜。

    哎哎,你给我留点儿孟浩忽然发现不对劲了,怎么锅里的羊肉越来越少了。

    老板,再给我切半斤羊肉,一斤酒

    打住,少喝点儿,你脸上的伤还没好。

    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这点儿算什么?孟浩不在乎的哼哼一声,伙计端上一盘羊肉,提着一壶酒上来。

    这孟浩酒一多,话有开始多了起来。

    安子哥,不是我跟你吹,我这身手,这五六个人一起上,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对手!孟浩吹嘘道。

    那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走路磕的?

    前天,几个日本便衣闯进咱们法租界扰乱公共秩序,正好让我给碰上了,狠狠的揍了一顿孟浩说起脸上伤,很兴奋。

    是你被人家揍了一顿吧?

    怎么可能,就那些东洋鬼子,罗圈腿,小矮子,怎么是我的对手?孟浩神秘兮兮的凑脸来,小声问道,安子哥,你知道那些东洋人来咱们法租界干什么吗?

    干什么?

    嘿嘿,抓人,而且还是个女人,这个女人从日本海军俱乐部盗走了什么贵重物品,据说,她化装成艺伎混入其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就顺走了,等东洋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么多男人都没能抓住一个女人,太好笑了!孟浩有些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道。

    你小点儿声

    怕什么,这里是法租界,我的地盘儿。

    这日本人丢了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他们没能抓到人,追到法租界来,管我们要人,现在跟上头的法国佬打架呢。

    要我说,这种事儿,你以后少掺和,少让祥生叔为你操心?陆希言提醒道,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帐我结了,记得早点回去。

    去吧,我这就几步路而已锅里还有不少羊肉呢,这可舍不得。

    陆希言取了大衣和围巾,下楼来,跟老板招呼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安平诊所是一个两层的小楼,楼下是瞧病的地方,楼上是陆希言的小窝,不过,这楼上楼下并不通,得绕过去,从后面弄堂的梯子上去。

    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了。

    雪已经下了地上一层白了,踩在上面。

    嘎吱,嘎吱

    掏出钥匙开门,开灯。

    屋里有起身的声音,灯一亮。

    你回来了。蹑着脚迎了上来。

    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鹅卵蛋形的脸蛋儿,白里透红,眼睛很大,仿佛会说话,齐肩的长发,发梢微微卷起,很洋气。

    主人不在,天气骤寒,家里也没有一点儿暖气儿,女人只能裹着厚厚的一层毯子,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等着。

    刚才跟你弟弟出去吃饭了。陆希言反手将门反锁后,这才走了过去解释道。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孟繁星伸手轻轻的捋了一下眉梢间的一缕鬓发,清瘦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关切的表情。

    也没说什么,我也没告诉他,他还不知道,前天在街上跟日本人打了一架,阴差阳错把他姐姐给救了?陆希言将买回来的刚出锅的馄饨放在桌上。

    清汤馄饨,滴上两滴香油,再点缀这几根香菜,那叫一个香呀,诱人之极。

    咕咕咕

    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饿的不行,这么一次刺激之下,肚子不由自主的叫了起来。

    这是给我买的?惊喜之中透着一股子欢喜。

    嗯。

    你住在我这里也不是个事儿,这都快过年了,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吗?陆希言叹息一声,对面坐下来,问道。

    荠菜肉馅儿的?

    怎么了,你不一直都喜欢吃这个馅儿的吗?

    我已经很久没吃到这大馄饨了,小时候,每到过节,娘就给我我们全家人包混饨,安子哥你也在,有一次我们顽皮,用面粉打仗孟繁星吃着馄饨,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注1

    童年的回忆呀

    你真不准备回去吗,你这一走就是三年,祥生叔两年前退下来,让浩子顶了他的位置,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天一冷就犯哮喘病,连门都不能出。

    孟繁星闻言,眼圈瞬间红了,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愧疚。

    安子哥,你别问了,好不好?埋下头,喝了一口汤。

    好吧,我不问了,不过,你在我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总要想个办法解决的。陆希言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你慢点儿吃,有热水吗?望着孟繁星狼吐虎咽的模样,陆希言问道。

    你不在,我不敢烧水,怕被人发现。

    我去烧点儿热水。陆希言去侍弄好火炉子,屋子里的气温上升了不少。

    安子哥,过两天,等我处理完事情,我就走。

    没关系,我这里,你住多久都行,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今晚还是老规矩,你睡床,我睡客厅。

    孟繁星望着抱着棉被和枕头而去的陆希言,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注1:上海地区的馄饨有大小之分,本文中所写若未曾注明,指的就是大馄饨。

    陆希言:原名陆安,陆希言是他后来自己改的名字。

    孟繁星:本名孟君梅,孟繁星是她现在的名字。

    本书中一些地址和人物皆为杜撰,请勿对号入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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