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天下》第二十九章 契约

    其实,沈鹿呦想要的,无非是那句老套的对白。

    一个问:为什么问题因时因地因人千变万化。

    另一个则千篇一律地回答:因为我喜欢你。

    即使那回答只是套路,她也是喜欢的。

    可是,沈鹿呦无数次追问,沈双始终是连套路也不肯给她。

    就在沈鹿呦失望地以为,她永远都得不到答案时,很意外地,有一晚,就在这棵栀子花下,沈双回答了她的这个问题。

    沈双的回答没有走套路。他实实在在回答了她。

    沈双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沈鹿呦初时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沈双看着她的眼睛,说了第二遍,沈鹿呦才确定,沈双的回答确实是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既是对她的问题的回答,也是沈双向她提出的一个新的要约。

    沈鹿呦用了好一阵子才肯定,说这句话的声音,确实是沈双的声音。

    沈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喑哑,还透着些许夜的凉意。

    沈鹿呦忽然茫然失措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或者该怎么回答。

    沈双却不待她说话,就又补充说道:“你可以拒绝。”

    沈鹿呦慢慢镇静下来,她看向沈双的眼睛。这个时候,凉榻上的沈双已经睁开双眼,他的眼睛像那晚的夜一样漆黑。

    沈鹿呦努力想看到它们的底,却始终不能够。

    如今,一年多过去了,那一晚已经淡若云烟。沈鹿呦独自在栀子花下,一再地回忆那个夜晚,回忆沈双那双夜一样的眼睛,却总是模糊一片,无法看清。

    关于那晚的记忆,像洇了水的墨字,忧伤而朦胧,沈鹿呦每一次回想起来,都能闻到它们散发出的、淡淡的栀子花香。

    在沈双夜一样的眼睛的注视下,沈鹿呦记得自己点了头。沈双于是从凉榻上坐起,并从袖筒里掣出一幅绢帕。

    沈双推开石几上的杯盏,将绢帕轻轻铺开来。白色的栀子花纷纷飘落,有几片恰巧落在绢帕上。月光下,沈鹿呦看到,那张绢帕上写满了字。

    灯烛被点亮起来,照着白色的花,黑色的字。那是一份沈双早已拟好的契约。

    沈鹿呦不看契约,虽然她也已认识字,是沈双教会她认字的。

    沈鹿呦只看着沈双的眼睛。

    沈双却只看着契约,而不肯看她。

    沈双咬破自己的右手拇指,在契约最后的签署人处,按下一个指印,那个指印殷红殷红,看上去张牙舞爪,刺目而又粗壮,一点也没有沈双往日的儒雅和淡然。

    沈鹿呦看不到沈双的眼睛,也就看不到沈双的表情。

    沈双的脸,在月光下,在烛光里,摇曳着,明灭不定。

    沈鹿呦慢慢垂下眼脸,她不再寻找沈双的眼睛,她照着沈双的样子,咬破自己的右手拇指,在绢帕上按下另一个鲜红的指印。

    她的指印鲜红着,像一个初生的、粉彤彤的婴儿,在茫然四顾。

    那幅写着契约的白色绢帕,沈双交给了她,但她从未看过一眼。直到她收拾行李,准备离去的那个晚上。

    她的灯一夜未熄,只因看到了这份契约。她想起了她对沈双的承诺。

    沈双已死,再没有人知道这份契约,知道她的承诺,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那份契约,只是她和沈双之间的秘密约定。如今,成了她和一个死人的秘密约定。

    再不会有任何一个活人知道他们的约定,只要沈鹿呦自己不说。

    可是,沈鹿呦觉得,她这样言而无信地离去,是对沈双的背叛。

    沈鹿呦不知道,她其实,是在找一个理由留下自己。因为沈双将那幅绢帕交给她时,曾经说过:“你可以随时选择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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