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
六月初六,天空阴雨绵绵,却不显丝毫暗沉灰涩。
苏天凌独自一人从河南道豫州南下三千里,来到江南道泉州境内的毗陵郡,东南接壤余杭郡,西南毗邻荆州遂安郡。这一个月,他只是雇了一辆马车,不快不慢的南行,一是为了恢复身体,二是为了留点时间给自己,一路查看风土人情,也旁敲侧击,明暗结合打探有关七年前那件事的始末,只是收获甚微。
路过一些镇甸郡城,他就会去买些书籍,有山水游记,有三教经典,也有志异小说,驳杂不一,有的是为打发时间,毕竟一直赶路,难免无聊,有的则是为了学习,纯粹积蓄自己的知识储备。有这些书籍相伴,一路之上倒也不再显得无趣。
黑老头儿说的不错,升境的确对压制焚心炙蛊的毒性有意想不到的奇效,这段时间,他已经将剑道境界顺利的稳固在四境巅峰,而武徒境界也不出意外的脉开二十七,两道顺利打通三脉,虽未真正升境,可这一个月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次毒发,加上他本身便医术精湛,也毫不吝啬的为自己买药补身,只是之前李怀所给的银两,和他从白云山下来之前向天下堂所要的些许酬资,如今已所剩无几,不过往好处想,这也算是自下山这三个多月以来,过得最安静舒坦的一段日子。
马车驶进毗陵郡城,苏天凌便向车夫付了尾款,独自一人行走在郡城街头。
江南水乡,的确与北方风景大相径庭,虽说他过去几年一直生活在余杭郡,但从未出过小镇,自然不清楚外面大好风光。毗陵郡城与他到过的莱阳郡,荥阳郡都大不相同,倒更像是一处风景圣地,处处粉墙黛瓦,眼前小桥流水,天空飘落蒙蒙细雨,却挡不住蝉声依旧阵阵,河堤两岸绿树成荫,有女子轻轻哼唱,那一曲江南小调,那一声吴侬软语,酥酥的江南情调便顺着耳膜渗入骨髓,醉人心脾。
本该是酷夏炎热时分,可走在街上的苏天凌却直觉微风拂面,细雨沾襟,既舒适又惬意。只是他的行囊有些重,毕竟有厚薄不一数十本书,让他走的略显吃力。
街上来往行人,时不时就会擦肩而过一位撑着油纸伞,穿着素色长裙的年轻姑娘,言笑嫣然,让苏天凌不由心生感慨。
书上说江南美人多,古人诚不欺我!
来至此地,本该兴致勃勃,可苏天凌却因为昨日看到的一份江湖邸报上的消息,心情一直有些压抑,邸报上说灵剑宗在数日前曾遭遇了一场偷袭,所幸人数不多,被轻松化解,不过有传言宗主罗天阳受伤不轻,已闭关修养。他觉得这份邸报上所说有些问题,或者说是这场袭击耐人寻味,若是两年多前覆灭秘剑宫的那帮人所做,不该如此雷声大,雨点小,若是两次并非同一伙人所为,那整了这么一出闹剧,目的又是什么纯粹看灵剑宗不爽未免太儿戏了些,灵剑宗乃四大剑宗之一,更是位列天下九大宗门之中的超然门派,在江湖上的地位举足轻重,没什么人会吃饱了撑着去挑衅它。
问题,或许就出在宗主受伤身上。
这也是他临时转道毗陵郡的原因,这里有一家灵剑宗的下宗所在,唤曰青蚨剑派,掌门是一介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据说剑道境界已经是六境凝神巅峰,是整个泉州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从这里追查些蛛丝马迹,或许会有收获,毕竟灵剑宗宗门所在远隔万里之遥的南海炎洲,若是去这一趟,恐怕连参加云台论剑的机会都会错过。
走了没有多远,苏天凌抬眼便看到一家饭馆,不过两层楼高,店面也不大,起的名字倒颇有些讲究和大气,唤曰“得意楼”,他莫名来了兴趣,想要瞧瞧是怎么个得意法儿,便转身走了进去。
饭馆里稀稀拉拉坐着十余人,还空下好多张桌子,本是正午,按理说食客不该这般少,看来这家店的生意不怎么样,不过苏天凌本就是想要填饱肚子,客人少反倒安静,也算凑合,就直接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店小二一看便是个惫懒货色,正趴在柜台前打瞌睡,苏天凌本想开口叫他,却见一名穿着相当朴素的黑衣少年迈步走了进来,张口便叫,把正在打瞌睡的店小二吓了一跳,没好气的瞥了少年一眼,无精打采的走了过去。
那少年看上去不过与自己一般年纪,长相十分清秀,只是脸上抹的有些脏,看不出来真实样子究竟如何,一头长发乌黑,却乱蓬蓬的,只是简单挽起用一根木簪子串上,黑色布衣也破了好几个洞,可少年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大摇大摆走到距离他苏天凌仅隔了一张桌子的位置坐下,将手里那把剑放到桌边,这一下子就吸引了苏天凌的注意。
这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剑柄剑鞘皆是纯黑,即便剑未出鞘,苏天凌都能清晰感受到剑身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丝丝如飘烟般的剑气,剑很干净,干净的有些发亮,一看便是爱护有加,经常擦拭。
没想到,这黑衣少年竟是位真人不露相的剑客,还是一个十分爱剑的剑客。
黑衣少年很是财大气粗的样子,让苏天凌瞬间打消了想要喊店小二先过来的打算,饶有兴致看着接下来这一幕。
店小二来到黑衣少年身边,声音有气无力的问了句:“客官想要吃点什么”
黑衣少年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的说道:“我要一份鱼肚煨火腿,鱼肚要用广州的鳘鱼公肚,必须是张大体厚,色泽明亮的那种,每一片都要厚薄适中,大小相同,火腿必须是金华郡出产的雪舫蒋腿,火腿重量不能超过四公斤,一定要腿心饱满,记住了吗”
话音落下,店小二便直接傻了,一双眼睛死愣愣盯着少年,如同看傻子一般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不多时心中便直接在心里下了定论,这怕真是个傻子,面无表情的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没有!”
“啊你们这是什么饭馆啊连这种菜都没有。”
少年很是不开心的努了努嘴,可随后就换来的是店小二的一记白眼。
他倒也没
有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开始点起第二个菜:“那就来一份天香鲍鱼吧,记住了,鲍鱼必须是从东海打捞上来的新鲜禾麻鲍,还有原汤,必须要用猪踭煲出来的浓缩原汤,至于做法嘛,不放冰糖,多加蜂蜜,还有……”
这一次,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双手环胸晃起腿,脸已经拉的跟驴一般长的店小二的淡漠声音打断:“没有!”
“喂,你们这儿到底是不是饭馆啊,怎么我点什么都没有!”
少年气的鼓起两腮冲着店小二吼出一句,可换来的,除了店小二的无语,还有为数不多投射过来的看傻子一般的眼神,连苏天凌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嘴角忍不住都抽了抽。
可少年丝毫都不在意,就跟没看见一般,直接将食客的一干眼神无视过去,然后继续盯着店小二道:“听过‘紫气东来染鸿运,满怀喜悦笑开颜’没有,香葱扇贝这道菜总有吧”
店小二此刻已经连打人的冲动都有了,忍着脾气又是一句淡漠声音响起:“还是没有!”
少年瞥了瞥身旁的店小二,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你说说你们这儿有的吧。”
“一碗清汤面,爱吃不吃。”
听到店小二冷冷的哼出一句,少年瞬间拉下了脸,指着他的鼻子就吼:“喂,注意你的服务态度,一碗清汤面,你打发要饭的呢。”
话音刚落,就再度引来一众看傻子一般的目光。
少年依旧没有理会,很是嚣张的朝着店小二一挥手:“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菜肴全部端上来。”
说完,他还飙起二郎腿,可转脸却见店小二依旧愣愣的望着他,纹丝不动,很是疑惑的蹙了蹙眉:“喂,你怎么还傻站在这儿我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快去准备啊。”
谁知店小二却歪起嘴角啧啧两声:“准备可以啊,你有钱吗”
“你看不起人是不是你别看我穿的不怎么样,本公子有的是钱。说吧,最贵的菜什么价”
似乎很是郁闷被人看扁,少年很不爽的撅起了嘴。
“也不贵,本店最好的八道菜,一共只要十两纹银。”
听闻店小二淡淡的声音,周边食客顿时都倒吸了口凉气,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只是却无人上前拆穿他的谎言。
就在所有人都凝聚目光看向少年,准备欣赏一出好戏时,却听少年淡淡的一个声音飘出:“才十两,确实不贵。”
苏天凌听得仔细,看来这少年,身份也不简单!
“贵不贵的别光嘴上说,有钱你倒是赶紧拿出来啊。”
店小二已经不耐烦的哼出一句,他感觉自己体内已经酝酿了一座火山,随时都会喷发。
黑衣少年不自觉的咳嗽了一声,来掩饰听到店小二的话后脸上显出的不自然,随后绷起脸,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冷哼道:“你菜都没上,就好意思让我掏钱”
店小二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冷冷回道:“不好意思,本店规矩,先付账,后上菜。”
少年一听,眉间不由一跳,随后又装作很理直气壮的样子,不耐烦道:“哎呀,你们这店烦得很,这菜没有,那菜也没有,还整出那么多破规矩,算了算了,给我上碗清汤面就行,我赶时间。”
店小二一听,顿时冷笑出声,敢情这真是来吃霸王餐的,小样儿,你以为我会上你当
他不咸不淡的伸出手勾了勾:“先付账!”
少年故意躲过他审视的眼神,很是不爽的摆了摆手:“一碗清汤面而已,难道你以为我还会少了你的钱不成赶紧让人去做,吃了我自会付钱。”
店小二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
少年气的咬牙切齿,这该如何是好这个店小二简直油盐不进,此时囊中何止羞涩,简直空空如也的他,本以为可以浑水摸鱼,随便凑合一顿,然后找个吃的肚子痛,饭菜不干净的理由溜之大吉,可没想到这个店小二如此行事作风如此与众不同,看来今天是遇到对手了。
少年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气冲冲的指着店小二鼻子便喝道:“你这小二好没规矩,你们老板呢,去把你们老板叫来,我倒要问问是不是真像你说的这样。”
店小二直接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不好意思,我就是老板!”
苏天凌在一旁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俩人,实在都太有意思,一个想骗吃骗喝,一个却软硬不吃。
少年一下子便蔫儿了,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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