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关》第九章 掌上少年

    春风拂面,花香肆溢;青青草色,白露打尖;迁客骚人,成群结队。

    雨后清明,天清气爽。

    青壮中年与高挑女人跟在瘦弱孩子的身后,一边沿途欣赏雨后的春景,偶尔发出欢快的笑声,一边打趣前头领路的孩子,夹杂着相处甚欢的谈话声。

    可好景不长,华服少年领着壮硕护卫拦在前路,居高临下地喝问着瘦弱孩子,“李成蹊,我和你说好的桃花鱼”

    “回牧少爷,不是说好,而是酌情。”瘦弱孩子李成蹊不卑不亢地回道。

    “李成蹊,你还敢顶嘴”华服少年岳牧野眉梢一挑,瞪了眼那一男一女。

    两人立马识相地退后三步,以示清白。

    “牧少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请勿再打扰我!”没了郑逢集在身边,李成蹊再也不用缩手缩脚,铿锵有力地明确回道。

    “李成蹊,我看你是想找死不成”岳牧野被当众顶撞,恼羞成怒,竟不顾身份直接出手。

    然而,在李成蹊的眼中,岳牧野的出手简直是露洞百出,仅仅侧了身子,就轻松躲过,同时很有耐心地告诫,“牧少爷,凭你也配与我动手”

    燕子矶的星夜指点,无论是眼界,还是战斗意识都让李成蹊获得质的飞跃,不仅是对自己有更深的了解,也对每个向自己出手的人有更多的认知力。

    岳牧野年过十二,尚未踏入递炤关,自身武力或许略强普通成年人,但还远远不及李成蹊。

    岳牧野怒火攻心,不甘示弱,猛地抽出腰间软剑,一抖剑身,反手一剑回撩李成蹊的眉心。

    剑尖来袭,李成蹊轻松躲开,突发奇想地伸出两指去夹剑身,紧接着两指气力运转,凭空使力向后一拽,再以指法抖动剑身九次,直震的岳牧野右臂发麻,被迫松开软剑剑柄。

    李成蹊毫不留情地躲过软剑,细细把玩这把比自身短一尺的软件,以指尖轻抚那两个古体小字,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道出,“剑名【春波】,取自【春波软荡红楼水】。”

    “可惜我不是个用兵器的人。”

    岳牧野先是恼怒,接着咆哮,再到此刻的淡然,冷静凝视着道出剑名的李成蹊。

    “你居然认识这两个字”

    “以前不认识,直到刚刚指尖传来的触感,使我不自觉地念出。”李成蹊能感受到岳牧野的心境变化,自然也能知道岳牧野这时的心性并无恶意。

    “不是根老或者振师长私相授予,或者偶然从别处见过”

    “别人不清楚我的情况,牧少爷怎会不了解我的底细。”李成蹊自嘲一声,将软剑高高抛给他。

    三姓之物,不可染指。

    洞溪里,百年来的规矩,皆是如此。

    “陈护卫,主辱臣死,若是我父亲知晓这把剑被人抢过,你知道你和你的家人下场会如何”岳牧野接过软剑,慎之又慎地收回它,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但在走之前,小声地告知壮硕男人。

    李成蹊,我岳牧野不会善罢甘休,但在无能为力之前,不会再向你张牙舞爪,免得自取其辱。

    岳牧野,盛气凌人而来,韬光养晦而去。

    李成蹊将右手藏在袖口,紧紧握住那团突如其来的风气,不准其流露半分,哪怕手心之痛撕心裂肺,也未曾半点犹豫或放弃。

    “原来你是叫李成蹊,我还以为小木头才是你的真名字。”青壮中年瞥了眼离去的岳牧野,颇为欣赏,回过神来却对李成蹊笑容相迎。

    李成蹊点了点头,依旧默默无声地走在前头,这对男女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大山,一座几乎无人问津的石柱山。

    其山之高,在洞溪里可排前五,但其山环石;其石繁多高居首位,环山放眼皆岩石;其石光滑如镜,鲜有路径,更无山泉涧水;间隙处偶有杂草矮木,既无药性,也无柴用。

    洞溪里明令,禁止私人采石。

    所以,石柱山百无一用。

    就在李成蹊思绪渐远的时候,一道日夜挂念的身影映入眼帘,在他身后是那玉树临风的黄罗伞少年。

    但李成蹊并未贸然出声,或者大呼小叫,夹道欢迎,而是平静地慢慢迎上去,谦逊有礼地低首作揖。

    向来受之无愧的振师长只觉羞赧,有意地避开他的敬礼,语气泰然地说,“李成蹊,今日你我恩怨两休,日后不必再向我行拜。”

    李成蹊觉得莫名其妙,还想开口问清,就听黄罗伞少年略带凶意道,“你是洞溪里仅存的李氏后人李成蹊”

    “杨家客栈那日,我记得你也在那边,是做个打杂的店小二”

    “既然已沦为了细枝末节,平白受了大机缘也无福消受。”

    黄罗伞少年侃侃而谈。

    碰!

    忽然间,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一脚狠狠踩下口若悬河的黄罗伞少年,一把摘下他背上的黄罗伞,随手丢给愕然的李成蹊,满脸鄙视地骂道,“瞧你这副不知羞耻的鬼脸,可真像极了你那老祖宗。”

    黄罗伞少年很想破口大骂,予以反击,可背上身影恰到好处地将他击倒在地,以靴底重重地踩在他的后脑勺,让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羞愤和怨恨从心底如野火熊熊燃烧,黄罗伞少年的眼神在不知不觉间浮现猩红,浑然不觉心境向恶。

    “小郎君,不是我说你畏首畏尾,实在你这三思而后行的毛病太不爽利。”敢为李成蹊在洞溪里肆意妄为的自然是燕娇娘,也只有燕娇娘。

    “小郎君记得他的名字,冉耘艾,是个彻头彻尾的窃夫,就和那天你躺在雨水中意图偷袭你的鼠辈如出一辙。”燕娇娘踩在冉耘艾的后脑勺,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既不至于让他生不如死,也不至于让他昏迷不醒。

    这种手法是点到即止的恶意,能叫冉耘艾深陷囹圄之际,绝无念头佯装改恶从善,当然这也只能让人在意识不清中暴露本性。

    是善是恶,从不由外界。

    “上林书院杜振溪,难怪你一辈子都只能屈居一座小小的书院,始终比不上你那位学究天人的师兄。”燕娇娘真的很想一脚踩死冉耘艾,免得这个其心可诛的贼子日后坏了李成蹊的路。

    可杜振溪在此,燕娇娘根本办不到!!!

    振师长挥了挥衣袖,不露痕迹地吹走燕娇娘,对她的冷嘲热讽视若无睹。

    冉耘艾失去了死亡的危险,立刻起身收起汹涌外泄的恶意,吞气入腹,重新变回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善恶随心,不愧是冉氏的后人。

    振师长自始至终也没看冉耘艾。

    道不同,不相为谋。

    燕娇娘被迫退走,抽身落在李成蹊的边上,瞧着仅比比自己矮一小截的孩子正对自己怒目圆睁,不由得气笑不已,反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真是个小木头脑子。”

    尽管燕娇娘对杜振溪心怀恶意,甚至恶语相向,拔剑而出都很有可能,但是她没有对李成蹊解释任何缘由,任凭他心怀怨怼。

    小小儿郎,理当如此。

    临行前,根老好好和燕娇娘说了李成蹊与杜振溪的故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说得明明白白。

    杜振溪与李成蹊有救命之恩,更有点化之恩。

    李成蹊对杜振溪有感谢之意,也有崇拜之意。

    李成蹊想做个他心中的杜振溪,从来是如此。

    “我是对镜帖的燕娇娘,你们是何人,可敢报上名来!!”燕娇娘坦然接受他的愤怒目光,转头问向这对打定决心沉默不语的男女。

    “匠郢谷楚招人见过对镜帖燕娇娘。”青壮男人见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自报家门,同时拉着高挑女子的手,“她是我的正妻熊招盱。”

    燕娇娘皱了皱眉头,匠郢谷据此可不止千山万水,这两人看着穿着打扮干净如新,绝对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我也不管你们去石柱山有何贵干,我家小郎君只管带路,到了山脚恕不奉陪。”燕娇娘一言以蔽之。

    高挑女子当然不肯,还想出声否决,就听青壮男人脱口而出,“一切但听燕娘娘吩咐。”

    高挑女子面有不悦,用劲甩脱男人的手心,扭头闷闷不乐,但不是吃自家男人奉承别的女人的飞醋,而是事先双方明明约好,是走小道登上山顶,再分道扬镳。

    如今凭空改为山脚,少了至关重要的登山小道,仅靠夫妻二人摸索,猴年马月才能上得了山

    洞溪里,只有递炤关,一身本事仅存其一,难道靠拳头打穿山路不成

    李成蹊信守承诺,当然不肯答应燕娇娘的提议,还想开口解释,却被她紧紧捂住嘴巴,徒劳无功地发出呜呜的叫声。

    几番挣扎无功,李成蹊也不再坚持,闷着头瞪着眼前面带路。

    燕娇娘见着了他,心情大好,像个小家燕,载歌载舞,悦耳动听且赏心悦目,连郁郁寡欢的高挑女子听久了,都忍不住心生喜悦。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高挑女子忍不住做此想法。

    不同于姑姑的欢呼雀跃,一无所获的燕子矶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毫无形象地一屁股跌坐在门口。

    “没能遇上合眼缘的趁手长枪”根老拎了壶酒递给燕子矶,明知故问道。

    “可不是不合眼缘,是杨树瞅不上我。”燕子矶接过酒壶,揭开木塞,闷头喝了一大口,只觉喉舌火辣辣地荡,脱口就骂,“老头儿忒不厚道,卖个假酒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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