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诗国风柏舟
就在皇帝突然检视了北军演练之后,接着又带着赶来的天子乘舆,看了一下南军,便从南城门浩浩荡荡的回宫了。据言传,那时正好是日暮时分,上林苑的白果树已然是萧萧黄叶,秋风飒沓,皇帝在入城时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矣。”
作为朝廷的掌舵者,大汉天子,皇帝的一言一行都会受人关注,更何况是这样一句几乎不可能传出来、却偏偏传出来的呓语。
作为当朝的司徒、录尚书事,黄琬是最关切、也是最希冀了解皇帝的。不等皇帝随后有什么举措,他先托已是郎中的吴班、吴懿两个从兄弟前去会见当日就在场上,亲聆纶音的辅兵校尉吴匡,打算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再摸清皇帝的心意,好能让自己抢占先机。
吴班、吴懿二人都是参与过益州归复的功臣,但相比于主谋来敏身居要职,他们二人的所得到的恩遇封赏还比不上半路加入的蜀将严颜。他们也明白,自己在益州其实并未立下多少真正有用的功勋,黄琬也不是不照顾他们,如今在光禄勋属下担任最微末的郎中,还是仰赖黄琬与光禄勋杨彪的关系。
是故吴班等二人再如何不喜欢这个品秩只有三百石的郎中,打心里还是得感激黄琬、愿意服其劳的。
寻常之时,将校不得出营,家属、闲人也不得随意进出军营,但南北军在演练过后,往往会放假休整三日,家在长安的将士大都可以归家。所以吴班、吴懿便趁着这个机会,早早的请假退值,在家中安静的等待着吴匡回来。
刚入家门,便看见一名女子在院中的大桑树下娉婷而立,正是年已及笄,又十分会打扮,衣着首饰不讲究光彩夺目、奢侈富贵,而是看重风格搭配。一身不算最上乘的锦衣华裙,梳得油亮整齐的发髻,两颊饱满,皮肤滑腻如初生婴儿。样貌虽是稚嫩,却显得秀气无比,她站在树下,娇颜如花,髻上系着的两条粉带随风飘曳,俯仰生姿。
这个少女右手抓了条绳子,绳索不长,另一端系着一条黄色的小狗,正蹲坐在地上,伸着粉红的舌头不断地呵气。
“妹妹。”见是自己的亲妹妹吴苋站在院中,吴懿当先迎了过去,轻声责备道:“你好端端的,跑到前院来做什么快回去。”
吴苋与吴懿是亲兄妹,二人父母早亡,本来因亡父曾经与刘焉有旧,是以举家随刘焉迁入蜀中,乞其庇佑,在益州避开战乱,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谁知刘焉急遽败亡,背后没了靠山,幸而遇见叔父吴匡,这才带老幼寄居于吴匡家中。两家虽是亲族,但也不能真的忘了分寸,是故见吴苋不知礼数,吴懿忍不住就责备了几句。
“阿兄真是好不听人分辨。”吴苋自觉受了冤枉,气恼道:“分明是百福闻到你们的味道了,这才硬拉着我出来,在阿兄眼里,反倒是我贪玩了。”
吴懿知道闹了个没趣,他又极宠这个妹妹,也不摆什么长兄如父的架子了,连忙低声下气的哄道:“好好好,是我的不对,你就饶了阿兄这次吧。”
“阿兄耳根子这么软,听是什么就是什么,往后可教人如何是好啊!”吴苋玩笑似得讥讽了一句,抿了抿嘴,目光讥诮的看着对方。
吴懿性格泛爱,脾气豁达,身边极容易结交一伙挚友良伴,即便是初识不久的陌生人,也能在极短时间内打成一片,简直是协调复杂关系的不可或缺的角色。但也正是因为这么个老好人脾气,致使他始终没有什么领袖的能力,有时就连自家亲妹妹都压服不过。
被妹子一语道破,加之堂弟吴班一直在旁边偷笑,吴懿脸上有些挂不住,没好气的对吴苋摆了摆手道:“去、去!带百福到后面玩去!”
吴苋表现的毫不在意,浅笑一声,牵着黄犬百福转身往后院走去,脑后的那两根粉色丝绦在垂落的青丝之间摆动,轻盈的仿佛在波浪中游走。
在这时只听门外一阵车马喧闹,数十个苍头奴仆在门口进进出出,肩挑手提,吴懿、吴班二人知道是吴匡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吴匡一脸深沉的走了进来,还未开口,抬眼瞧见两条粉色丝绦飘也似的晃了过去,吴匡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迈步走过正堂,径直走到正堂后的书房内。吴懿二人紧随其后,只见吴匡动作流利的转身坐于榻上,不经意的脱口叹了一气,吴懿与吴班对视一眼,心知这次演练定然是有什么不好的变故了。
“阿翁!”吴班一见到父亲的神色,立时大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多日不见,你这是怎么了孩儿以往不敢多问军中之事,但时至如今,不得不冒犯一句了。”
吴匡平时轻易不肯对外人透露半点北军事务,即便是自己的亲族,也是语焉不详。这不单是因为有皇帝早年颁布的军机保密诏书,更是因为吴匡年轻时吃够了类似的教训,故而谨慎再三,方才吐了一口气,在儿子恳切的目光中,缓缓说出了当日演练发生后的事情:“北军演练之时,国家突然驾临鸣犊原,事后与诸将说”
原来皇帝当日对北军诸将不吝夸奖,尤其赞赏了随机应变、智勇兼备的庞德、赵云二人,就连兵败被杀的姜宣,也因为及时应对,变重骑为重兵,获得了高顺等人的肯定。而到了吴匡这里,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演练虽然要分出胜负,但胜负并不是太重要,所有人能坐上校尉的位置,心里都有一个底线。而吴匡反复再叛的行为,显然突破了这条线,太看重于胜利。
皇帝虽然没有说什么,反倒夸赞了辅兵战力几乎不弱于北军士卒,今后到了战场上也能当一支精兵用。而其他人的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庞德,鼻子里呼出的粗气几乎要把那声冷笑哼出来了。
“也怪我当时太想表现,心里只想着胜负了。”吴匡当着子侄的面,沉声的说道:“如今的北军,虽说是有中垒、长水、步兵、射声,以及我辅兵一共七营。但在外人眼中,北军只有他们六营,我这辅兵校尉,不过是带着一干郡兵,做着民夫开路筑桥、建营搭寨的琐事罢了。我想让所有人,包括天子知道,辅兵营也是北军的一部,也是能担起重任,为朝廷、为天子征讨不臣的劲旅!”
吴班等人默然无语,他们知道吴匡对辅兵营这支部队投入了许多心血,甚至将其视为平生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功绩。可如今因为吴匡的一时执着,而遭人不满,如何不让人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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