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炽昭穹》第48章 弈亭博象

    江粼月在曙光中睁开眼睛,湖水冲岸,身下的沙滩仿佛在轻柔呼吸,回到襁褓也不会比这一夜睡得更香了。

    双眉惬意舒展,正要伸个懒腰,左手一握,那丫头的手几时变得又冷又硬

    侧眼一看,哪里有她的影子,手里捏的是一只太湖水鳖,四爪蹬动,豆眼愤懑。

    脸上忽然一黑,一件男子衣衫扔在自己头上,转头望去,林雪崚换了一身粗旧的绿麻布衣裙,包着紫色头巾,长发编成辫子,袖子挽起,和太湖最常见的渔女一般无异。

    她用柳宿使女的衣裙向岛上渔家换了两套旧衣裳,否则一个红衣,一个水靠,古怪碍眼。

    林雪崚见江粼月发呆,笑眯眯的凑近,“太阳出来了,青龙大人还不动弹,是等着让我帮你更衣顺便数数剩下的伤疤”

    江粼月松手扔了水鳖,这女人,到底叫过那么多声好哥哥,脸皮没白练。

    他懒懒爬起身,到晒渔网的架子后头换衣裳,低头一看,褂子裤子都是补丁,还短一大截,也就是自己身板好,披个麻袋都倜傥。

    林雪崚去渔家借了厨具调料、锅碟碗筷,在湖滩上支起火灶,架锅烧汤,香气浓溢。

    江粼月探头去看,锅中正是刚才那只鳖,只不过已被掏了内脏,剁了四肢头尾,刮了污皮,斩成八块。

    林雪崚一边烧汤,一边感慨,“小鳖啊小鳖,谁让你‘肌肉肥厚、腹甲有光、四脚乱蹬、凶猛有力’,只好对不住了。”

    江粼月喜上眉梢,“真贴心,连我爱吃什么样的王八都一清二楚。”

    他右臂抬不起来,左手不会使筷子,香得再也不能忍,正要直接伸手下锅,林雪崚用筷子挟起一块鳖肉,拿碗舀些汤接着,送至他嘴边。

    她在笃淳院看管娃娃,喂饭喂得熟练,江粼月心安理得,只管张嘴。

    这日是个大晴天,湖水银白发亮,映得两人脸上一闪一闪。

    他想起昨夜离船,已如银河梦境,现在离她如此之近,在阳光下看得真真切切。

    她眼睛低垂的时候,睫毛上会闪过一丝光泽,发丝飘拂的时候,有一缕会贴在柔长的颈侧。

    他身上疼痛,心却发飘,周围那些随风轻摆的渔网,扬帆下湖的小舟,偶尔凑近的水鸟,冲上湖滩的贝壳……一切最普通的东西,都变得新鲜不凡。

    林雪崚可没有闲情逸致,暗想燕姗姗如果调转船头来抓人,小小漕山,根本无处藏身,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她喂饱了江粼月,在附近来回打听,总算有一位渔民愿意摆舟相送,她讨了一只破鱼篓,手脚麻利将自己的两把剑和江粼月的游龙衫塞进篓中。

    小船离岛划向太湖西岸,三月春光旖旎,帆帜穿梭,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岸上花开如云,染得天水缤纷。

    林雪崚想离赤羽绿眉尽量远,便让小舟划进太湖西北的支流荆溪,一直划到义兴县东郊。

    下了船,脑中列出义兴县内的小吃点心,早晨她嫌鳖汤太腻,肚子还空着大半,向江粼月一伸手,“拿来。”

    “拿什么来”

    “所有的银子铜板、值钱物事,总不能全我付账。”

    “林阁主,你上船把我拽出来的时候,让我打行李了没有你昨夜帮我清理伤口,看见私房钱了没有”

    他走得匆忙,说的是真话,林雪崚仰天一叹,她的包袱不在身边,两人一文钱没有,刚才晃在眼前的白果百合羹、蟹黄包、铜锅饼、鸭浇面……统统掉头远去,真是欲哭无泪。

    江粼月见她苦恼,甚是不解,看看周围的行人,顺些铜钱很难吗

    林雪崚白了他一眼,江粼月嘻嘻一笑,“你无须做贼,只管报个数目,我去。”

    她不搭理,江粼月撞撞她的手肘,“你那两把剑不错,我帮你找个当铺。”

    林雪崚再也不想听他的任何建议,自顾自迈步前行。

    义兴县东有一条小河自南向北汇入荆溪,入口处名叫茭渚,此地两面临水,地势高起,视野开阔,风景佳绝。

    茭渚上有一座观景凉亭,亭旁的石头上满是文人墨客写下的诗赋,亭中有桌,后来有人在桌上刻了一张纵横八格的棋盘,这亭子便成了热衷象戏者的聚集之所。

    象戏流行已久,各地规制不同,简单的每方只有六子,八格棋盘是为最复杂的三十二子象戏所设,每方十六子。

    义兴人聪慧机敏,才杰倍出,斗象戏蔚然成风,引得太湖周边许多好戏者来此博弈。

    今日春光晴好,林雪崚和江粼月来到茭渚之时,弈亭内早已开局厮杀。

    亭外专门竖了吸铁玄石,铁子附而不落,挤不进亭的观棋者们便围坐在玄石下,等待传棋的人挪动棋子,展示棋局。

    亭内亭外少说也有两百来人,却鸦雀无声,都在屏息观战。

    林雪崚向江粼月耳语两句,江粼月点头会意。

    两人观看玄石上的棋局,江粼月虽然不精于博弈,可象戏浅显易懂,双方捉杀兑献,应将解困,越瞧越有趣味,只觉得步步藏机,招招精彩。

    林雪崚瞄了两眼,兴致匮乏,再看一阵,忍不住打起哈欠。

    对弈者虽有妙计,却跳不出老掉牙的套路,那些《象经》《樗蒲格注》《广象图》《神机集》《金鹏变》《局中秘》《梅花广记》等等棋谱的攻防排布,她老早就和莛飞拆得稀烂,闭眼也知道哪个子走哪个位。

    本局见出胜负,一位谭姓公子赢了一位僧人,谭公子已经连赢四场,观者见他又下一城,纷纷竖指称赞。

    江粼月提声道:“公子棋艺精湛,不过有人愿意博彩下注,赌公子下一场输,公子可愿应战”

    棋擂博彩并不新鲜,但众人一看发话的是个衣衫破旧的渔民,不禁投来疑异的目光。

    谭公子摇扇轻笑,“请问挑战者可是阁下我正愁家中没有新鲜的梅鲚鱼,若你输了,能去湖中捕来鲜鱼,我便下注应战。”观者一片哄笑。

    江粼月双眉扬起,丝毫不恼:“挑战者另有其人,只要你肯出十两银子,我包你输得心服口服。”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然而谭公子不想在众人面前显得穷酸狭气,他诚心想看看这打渔的耍什么宝,摇头轻笑,令书僮取来银锭,置于桌上。

    林雪崚一见银锭,两眼放光,将鱼篓往江粼月左肩一挂,拨开人群,登步入亭。

    与打渔的下棋本已可笑,是女人就更掉价了,谭公子刚想讪笑退局,目光不经意在这姑娘脸上一扫,再也挪不开眼。

    江南地灵,美貌姑娘屡见不鲜,可不知这渔女身上到底有什么奇异,一见之下,竟如浮云笼雾。

    谭公子愣了一愣,讪笑变成了好奇:“姑娘下的注是什么呢”

    林雪崚想也不想,“我若输了,就到府上为奴为婢。”

    江粼月一听,仿佛吃进肚的王八又活了过来,爬了两爬,一团鳖气从腹中倒升,打了个嗝。

    旁边有人笑道:“谭公子尚未婚娶……啊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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