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常常跟着我》第二章:我有家

    没人知道另一个人经历过什么,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

    “你妈妈就是妖怪!”

    “没爹没妈的孩子,呸。”

    “打她,怪脾气,不说话,真恶心。”……

    我紧紧贴在弧形的光滑石壁上,距离脚仅两寸的地方,是黑黢黢的深坑。

    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明明头上不到一米的地方就是坚实的地面,我却无法移动半步。

    光滑的石壁,让我每一次的移动都带着下滑的风险。

    黑色的,粘稠如石油的液体贴着石壁缓缓朝我贴近,从脚到小腿,妄想将我拖向深渊。

    我耳边响起了那些谩骂,我没有吭一声,只是紧紧抿着嘴,双手使劲的撑着自己的身体往上移动。

    “孩子嘛,这么小,说说话不能当真的。”

    “哎呀,郭嬢嬢啊,小孩子懂什么呀。”……

    “耀武扬威的长舌妇。”

    我咬紧牙关,从牙缝里吐出这句微不可闻的话,我的手支撑着我的身体,我用所有的力气做着挣扎,

    “凭什么,啊!!!!!”

    我发出一声吼叫,

    “你们有什么资格!凭什么他们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可以用年龄来轻易遮掩凭什么!!!”,

    手与石壁相摩擦,传来阵阵刺痛,粘性十足的液体带来恶心的触感,借着他们我立住了脚。

    我“腾。”的站起身,死死扣住上方的土地,

    “啊!!!”,

    黑色的液体在我的身后拉起长长的丝。

    “呼……呼……呼……”,上来了,上来了,“我上来了!”。

    我半弯着腰,喘着粗气。

    眼里的泪水突然决堤:“凭什么,我不服啊!为什么啊!你们有什么资格,”,

    呜呜呜,

    我转过身,看着深不见底的深坑,

    “有什么资格去随便贬低我啊,

    凭什么瞧不起我啊!

    你们感知不到对我的伤害就可以无视吗,

    你们有什么资格,

    有什么资格啊!!”

    我自睡梦中恍然惊醒,抹掉一脸湿润。我看着平房墙上那扇小小的窗户,

    冷眼旁观,兀自得意,耀武扬威……

    “郭嬢嬢啊,我们这也不是收容所,您把她每天放在我这也不是个事儿,您说是吧。再说她吃的又多,我这也支应不起啊。”

    午托班的肖老师嫌弃的嘴脸,用荒谬的理由驱赶着我们;

    “笑笑笑,羞羞羞,东阳村的丑妞妞,克死爹,害死娘,没有家打的就是她。”

    孩童所谓的童言无忌的顺口溜。

    “是你还不够努力,是你还不够有能力,”心中传来声音,

    我转过头,看着他波澜不起的眼睛,说道:

    “我是没有钱,没有势。”

    无言以对的沉默,

    “如果我可以快乐幸福,我宁愿不要这异于常人的早熟、冷静和理智。”

    他手臂突然收紧,头砸进他温暖的怀抱,

    我一字一顿说道:

    “我也宁愿失去你。”

    闷闷的声音自怀抱中传至耳中,他没有变化。

    我知道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真是莫名其妙,我有家的啊。

    我只是……

    没有爸爸妈妈。

    我妈是邢洋市钢厂的占地工,全村每户一个名额,姥姥家姊妹八个,三个舅舅,五个姨娘,舅舅们那时大闹一场分完家,姥姥一气之下把名额给了妈妈。

    工作两年,妈妈结了婚,那个男人是掉到钢厂考察的,名牌大学生却一腔志气无处施展,于是化作对她的满腔怒火。

    我妈是让他打死的。

    我记得,

    我妈搂着尚在襁褓中的我躺在床上安然入睡,他冲进病房抡起凳子开始发狂,嘴里还重复着:“不是儿子,不是儿子,不是儿子。”

    他身后是惊慌阻拦的姥姥。妈只是将我护在了身下,一个刚生产完的产妇有哪里是他的对手,刚缝合的伤口裂开,急救室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当时妈被打的咳了一口血,喷在我脸上,我冲她笑了笑。

    真是奇怪,

    我一出生就思维敏捷,聪明超群:

    我记得住所有发生过的事,我生下来就听得懂话,但是,最奇怪的是,我一出生就有他陪在我身边。

    一个只有我能看见,听得见我内心声音的

    ……人。

    他带我走路,牵着我的手,吓得别人说我是鬼引路;

    他陪我聊天,逗得我哈哈大笑,害我被别人说是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他帮我报仇,谁欺负我,他就去谁家捣乱,搞得所有人都说谁和我玩谁家就倒霉。

    至于我的父亲,市政府里的同学一番操作,医疗事故让他安然无恙,痛痛快快的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没人要的我,只剩下姥姥收留。

    五岁上的小学,老师讲的东西太弱智。

    无聊的我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睡大觉,因为是姥姥求得的,本就没有老师愿意要的我自然无人教管;中午,在妈妈的好朋友肖阿姨的午托班,与世无争,我倒是自得其乐,谁知村子里的事传到了这里,我自然又成了众矢之的,连带着种地养活我的姥姥也一并遭到了嫌弃:每次月初交的钱被阴阳怪气的嫌少,现在又说出这么荒谬的理由……

    我恍惚之间突然意识到:

    “原来,

    最可怕的人不是明知其恶而为之的人,

    而是不知其恶而擅为之的人。

    正如这些无知儿童,他们不认为他们所做为恶,

    如是,

    受凌辱之人只好忍气吞声,

    祈求时间会擦去记忆之中的苦楚与无助;

    而作恶之人自在随意,

    潇。洒。如。常。”

    好,

    真好。

    头被往怀里摁了摁,

    我回过神,想起了他的存在:

    带我爬上平房房顶,笑着说道:

    “看看,

    太阳多红多好看啊,

    明天又是新日子,

    一天有一天的活法,

    干嘛跟他们过不去呢嗯。”;

    拉我溜到别人的麦田里,捋一把青麦粒,跟我说听别的小孩说这个好吃;

    让我闭着眼,不知怎的进到了水厂里,

    花坛里那些个花,

    真好看。

    我有家,

    我有他,

    明天是明天,

    一天又一天的活啊,

    一天又有一天的活法。

    我往他的怀里拱了拱,闭上了眼。

    “我……”他刚要说话

    “嗯。”我回到,

    不用言说,我放缓了呼吸。

    “……在。”他在心里说,

    唇边一抹轻浅的笑,也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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