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骄阳如炭似火,被烤得滚热的石头山向外蒸腾着灼灼热气。汗水顺着额头留下,模糊了眼睛,似乎连对面的人都成了虚影。
卓展不停地用湿毛巾擦着脸和脖子,却还是不停地往外冒汗,喉咙也干得要命,于是就一碗接一碗地喝水,然后喝进去的水再变成汗,粘乎乎地流出,如此反复,惹人抓狂。
卓展、段飞、壮子此时最想做的就是把这身繁琐的衣服给脱掉,虽然他们各自都带了背心大裤衩,但有赤妘在这个小院,总归是不太好的。
之前在箨泽国驿馆,有一次赤妘无意间看到了易龙穿着背心的样子,吓得跟什么似的,气急败坏地叨咕了一整天,什么不知廉耻、好像猴子之类的,就连段越这种励志成为心理咨询师的人都劝不好了。
更何况,现在他们是寄宿在双面阎罗姬无忌的家里,府上女眷众多。虽说东院客房偏僻吧,但对面就是花园,公然露胳膊露腿的,在这个年代,实在有失稳妥。于是,只能一边热着一边捂着,默默怀念着那个叫做空调的夏日小情人。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清甜的笑声,仿佛池塘里的莲花绽放了一般,短暂拨开了这恼人的炎热。
众人抬头,果不其然,是姚依依。
只见姚依依提着篮子,浅浅地笑着,如一缕清风飘然而至。
后面跟着的莲香很不情愿,脸快拉到肋巴扇去了。
眼见姚依依过来,卓展急忙站了起来,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
在铜盆边蹲着涮手巾的赤妘也赶忙起身,小碎步移动到卓展身边,看了看卓展,觉得不够近,又往那边靠了靠,直到挤得卓展有些打晃了,才停下。
段飞见此情景,“噗嗤”笑了出来,跟段越两人挤眉又弄眼。
壮子则不管那么多,口无遮拦地说道:“哟,神仙姐姐又来报恩来了。”
姚依依桃面一红,有些赧然,却还是温柔地笑着,落落大方地走到院中的石桌前,放下柳筐,拿下盖子。
小丫鬟莲香赶忙上前,从腰上摘下一条手巾,垫着双手,把里面那个大陶罐小心翼翼地端出来,放在石桌上。虽然她很不乐意给那个恩公服务,不过她实在看不得自家小姐去干这种粗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看着周身都是水珠、还冒着丝丝白气的陶罐,壮子眼睛一亮:“嚯,这是……冰块?”
姚依依倩然一笑,打开了陶罐的盖子:“猜对一半,是冰镇银耳雪莲羹。莲香,快给大家盛上。”
莲香粗着嗓子“哦”了一声,便从那柳筐中取出一摞陶碗,一个大铜匙,一碗一碗地盛着。
“哇去,还有冷饮喝啊,你还真的是神仙姐姐,这都能变出来!”壮子的眼珠子已然掉进那清澈透亮的银耳雪莲羹里了。
姚依依微微欠身,葱管般纤细修长的手指端起那冰冰凉凉的陶碗,小心翼翼地往卓展那边走去。
不想却被三步并两步跑来的莲香擎着碗沿夺了去:“小姐小姐,还是我来吧!”说完便捧着小碗,飞快挪腾着两条灵活的小短腿,飞一般地来到卓展面前,不那么友好地说道:“恩公,请用。”
姚依依看着异常“殷勤”的莲香,无奈摇了摇头。又赶忙回身,重新拿了一碗,再次走向卓展,这次却是递到他身边的赤妘手里:“妘妹妹,喏,趁着还冰着,赶快喝吧。”
赤妘手足无措地接过碗,小猫一般温顺地说了一句“谢谢”。姚依依那明媚如春风的笑容让她瞬间又矮了一截,再次变得不怎么会讲话了。
或许,也是因为整个院子只有她一个人注意到了,姚依依虽然每天都是一身白裙子,但却每天都不一样。昨天的是领口袖口裙摆都勾了银丝的;今天的这件则是比昨天薄一点蝉翼纱,腰封和下摆都暗绣了缠枝莲;而之前在箨泽国驿馆的那件白衣,这是冰丝锦做的双叠裾裙。
虽然在卓展眼中,姚依依基本上从没换过一件衣裳。赤妘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但她还是对姚依依这种在衣服上动的小心思感到紧张,不知为什么,就是移不开视线,莫名其妙地就想关注。
姚依依虽然这边刚端给赤妘一碗冰羹,也报以一个温暖的微笑,但转而就把目光移到了卓展身上。看到他喝了一口糯糯的冰羹,忙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卓公子,好喝吗?”
卓展抬起头,礼貌地点了点头:“嗯。”
姚依依霎时春风拂面,笑靥如花:“卓公子喜欢喝就好,这是依依亲手做的,第一次做,还担心不合你胃口。辉诸山暑气重,如果你爱喝,往后依依就常做。”
卓展刚送到嘴边的汤匙突然停住了,他看了看里面晶莹透亮的冰羹,只觉得这小小一勺都太沉重,有些难以下咽了。
那边,段飞和壮子早已吸溜吸溜喝完了一碗,再去盛时,发现那小小的陶罐已经见了底。
段飞瞥了一眼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澜万状的三人,实在不想再跟着裹乱,便拉着段越走出了院子:“哎呀,这石头山上太热,冰镇银耳雪莲羹也解不了我这心头火啊。”
“你干什么去?”卓展一见段飞拉着段越要走,着急地问道。
“去王城,中街不是有家苦荼氏的法器店吗,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合适的法器。小越我得带着,万一那个淫贼又过来找麻烦,我可不放心。”段飞悠哉道。
壮子一听这话,也赶忙跟了过去:“哎,那我也去!壮爷我那个项圈也找不回来了,不整一个心里总不踏实。我跟你说啊,上次咱们帮小单打那个方壶,说实话,我心里真是没底啊,这法器,平时看着没什么存在感,其实啊……”
看着头也不回的三人,卓展心里一阵咒怨,各种碎碎念扎小人。瞄了眼身边不知所措的赤妘,轻叹一口气,虽然生硬,却十分必要地转移了话题:“姚姑娘,卓展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姚依依一见卓展主动跟自己说话,瞬间心花怒放起来,乖巧地坐在石凳上,注目看向卓展那张有些淡漠却仿如磁石的脸,柔声道:“没什么当问不当问的,你我已是生死之交,依依一定知无不言。卓公子,请讲。”
卓展感激地看了姚依依一眼,思忖有顷,郑重道:“敢问依依,你舅舅他……”
冰雪聪明的姚依依,不听卓展说完便明白了,会心一笑,柔声打断道:“卓公子是想问,舅舅这个内使的后面,是做什么的?”
卓展微怔,点了点头。
姚依依无奈一笑,嫣然道:“没什么不可说的,舅舅的秘密,在桑榆国的庙堂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有老国主在,每个人都选择看不见而已。”
“可是,卓展哥哥,你早上说……”赤妘犹疑地开口。
卓展立马攥住了她的手腕,微微觑眼,示意由自己来说。
转向姚依依,卓展淡然一笑,看似轻松地问道:“那不知姬大人在这内使的名头下,都为国主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姚依依始终观察着卓展任何一个微表情,双眸明亮,抿嘴轻笑着,恬静道:“拔掉不听话的眼中钉,探取被藏起来的奇珍异宝。卓公子,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依依呢?”
卓展听着那滔天的罪行从这样一个如莲的女子口中淡然地说出,着实有些讶异。看着她那淡定的表情,转念一想,也该如此。能轻而易举就抹掉顶头上司全家的上将军姚无殇的女儿,什么大风大浪、腥风血雨没见过呢。自己与她相识,就是把她从刀下救下来的。只不过这段时间以来,被她这般柔弱的外表给麻痹了,竟忘了这朵美丽的莲花是在血泥中开出来的。
“既然姚姑娘心里知道卓展只想确认一下,有何苦诘问卓展呢?”卓展说的平淡,不见任何情绪波动。
姚依依盯着卓展那张淡然的脸,忽地掩口轻笑,打趣道:“怕了怕了,真的是说不过卓公子你。依依心血来潮,自作聪明试图一辩,到底是添了笑话了,还望卓公子不要介怀。”
旁边的赤妘听得有些气恼,自己的卓展哥哥可是很聪明的,哪是你一个闺中小姐耍耍小聪明就能挑战的。但气焰不能外露,这一点她明白得很,而且在姚依依面前,自己就像被捏住脖子的兔子,哪还嚣张得起来呢。于是便什么都没说,连一丝情绪的变化也没表露出来。
卓展朝姚依依大度地笑了笑,以缓尴尬。
转而又回头瞄了瞄身边欲言又止的赤妘,看到底什么个情况。只见她两个小手一直捧着那个冰凉的陶碗,小口小口吸溜着冰羹,像只专注于食物的小仓鼠似的,可爱极了。
卓展直了直身子,探眼一看,果然,那小小的陶碗已经空了。赤妘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姚依依,嘴巴吸溜着空气竟还不自知。
卓展不觉一笑,无奈摇了摇头,拉过赤妘的手臂,掰下她紧攥的陶碗,放在石桌上。又把自己那仅喝了一口的冰羹放到她手里,推到她嘴边,宠溺地说道:“傻丫头,吸了一肚子气。”
赤妘像一具木头人似的任凭卓展摆弄,直到卓展的那碗冰羹都到了嘴边了,才傻呆呆地开口:“卓展哥哥,我……”
“行了,喝吧。”卓展略带嗔责地命令道。
赤妘低头瞅了瞅手中这碗冰冰凉凉的冰羹,幸福地一笑,朝着卓展使劲点了点头,便再次捧起小碗,像只小仓鼠般吸溜起来。
姚依依怔怔地看着两人的无心之举,看着卓展看向赤妘时眼神的转变,看着自己辛苦守在炉子旁熬了两个时辰的羹汤被他送了出去,看着赤妘小小的樱唇沾着碗沿,就是卓展之前喝过的地方。倏然,一颗满心欢喜的心,顷刻被这柔情蜜意融化得面目全非。
她只感觉此时自己面前的这个石桌俨然化作一条涛涛江流,将自己和对面的两人隔开。那边是春暖花开,而这边,则是寒冬凛凛。
作为姚依依肚子里的蛔虫,莲香当然感受到了自己小姐情绪上的变化,然而她却一反常态,很是开心。心想这个冰坨子恩公还不算傻,知道他自己跟小姐就像是地上的草芥和天上凤鸟,不给小姐希望,才是最聪明的选择。现在,莲香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卓展发现一向浅笑嫣然的姚依依,脸色竟冰冷得如寒霜,不觉有些紧张起来了,心想是不是自己刚刚那些话说得太冲了,便期期艾艾地问道:“姚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哦,”恍过神来的姚依依赶忙笑笑,话语依然轻柔如微风,却难掩落寞:“没什么,只是看到卓公子和妘妹妹这般琴瑟调和,如并蒂芙蓉,情深意笃,依依实在心羡神往。想到自己花龄将谢,却还是孤身一人,不免有些神伤罢了。”
卓展和赤妘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尴尬,没想到彼此的无心之举竟无意间又撒了狗粮、刺痛了对面的姚依依。
卓展这个时候虽然很想安慰安慰失落的姚依依,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不能说一些“你以后也会找到理想中的另一半”这种没营养的话吧,这跟发好人卡有什么区别。于是卓展便看向赤妘,眨了眨眼睛,示意赤妘去安慰几句。这个时候,女孩子之间说的话总是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赤妘一瞪眼睛,心领神会,赶忙回头劝慰道:“姚姑娘,你也莫要神伤,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赤妘的话令卓展瞬间石化,看来这大大咧咧的丫头跟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唉,要是段越在就好了。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卓展发现,听到这话的姚依依立马看向自己,眼波流转,似是要哭了。
这让赤妘也很是手足无措,一个劲地“我我我”个半天也没“我”出了什么来。
姚依依身后的小丫鬟莲香不愿意了,双手叉腰,像个掐架的小母鸡般冲了过来:“哼,你什么身份,敢这么跟我家小姐说话。什么叫‘会找到如意郎君’?我家小姐还用找吗,多少人想跟我们上将军府结亲,老爷夫人看都不看一眼。我们家小姐可以要嫁给麒王殿下的,那可是智勇双全的麒王殿下啊,天底下没有男人能比得上!”
“莲香,住嘴!”姚依依柳眉微竖,看得出来是真的动怒了,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当着卓展的面发脾气。
莲香也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自家温婉如玉、清润如莲的小姐会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莲香很是委屈,低下了头,不停搓着自己的衣角。
姚依依见莲香这副模样,立马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瞬间调整好心态后,她急忙拉起莲香的手,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是无心,以后,再不可说这样没有根据的话了。”
“可是……”莲香欲言又止,已到嘴边的话到底没有说出。但心里,却是拔凉拔凉的。并不是因为最在乎的小姐对她动了怒,而是她现在终于可以确定,小姐并不是对那个恩公动了情,而是,真的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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