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
有船
一艘两艘三艘四艘
足足四艘船
在海禁的时代,片板不得下海。
船是极稀有的。
即便是走私船,往往船体都不会太大,毕竟一旦被截获,损失就太大了。
再者,走私船,也绝不敢明目张胆的来这一片海域。
除非遭遇敌袭。
否则哪里还有可能有其他的船来。
望远镜!唐寅脸色凝重起来,看着那巨大的船影,唐寅脸色苍白。
这不是小规模的船队,至少对于现在的大明而言,这是大规模的船队了。
胡开山一直都将望远镜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听吩咐,忙将望远镜递给唐寅。
唐寅接过了望远镜,即便是望远镜,在如此的距离,依旧看不甚清。
在那海面上,他看到了巨大的船影。
这是一艘宝船。
大明的船?来自蓬莱水寨吗?唐寅一头雾水。
可这船很是残破,几乎是千疮百孔。
经历了无数次的修葺,宛如一件打满了补丁的丐衣。
唐寅继续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随即身躯一震。
那是
那船帆之上他看到了那巨大的旗帜,他努力的擦了擦眼,继续凑近望远镜
人那个字是人。
人间
唐寅感觉自己的呼吸已停止了。
他脑子里嗡嗡的响。
就像那巨大的海浪,潮水的哗啦声,也一下子静止了一般。
他胸膛起伏着,突然眼角的泪已哗啦啦的如断线珠子一般模糊了他的眼睛。
唐寅瞪大着眼眸,难以置信的离开了望远镜,继续揉着眼睛,擦干了眼泪,继续朝着那个方向看人间渣滓
是人间渣滓
而后,他呜哇一声,便大哭了起来。
是人间渣滓是人间渣滓
唐寅啪嗒一下,直接跪在了这峭壁的岩石上,双膝擦出了血,他却毫无知觉,只抱着头道:人间渣滓人间渣滓王不仕
这是他魂牵梦绕的名字啊。
想不到人间渣滓王不仕它回来了。
啥?胡开山第一次听到了王不仕的大名,他震惊了,这又是哪一路的好汉,居然能让唐修撰失声痛哭?
胡开山捡过了望远镜,抬头,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人间渣滓王不仕,唐修撰,唐修撰
此时,他才发现,唐寅已疯了一般朝着港口处疾奔而去。
这么张狂的名字
胡开山脸色变了,眼里杀气腾腾,看来是硬点子。
人间渣滓王不仕号。
这座经历了万里航行的舰船,此时正慢悠悠的开始靠近宁波港。
无数人争相的涌上了甲板,杨建已哭了。
堂堂千户,像孩子一般,抱着桅杆,滔滔大哭着道: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啊回来了!
这片魂牵梦萦的故土,那地平线已在他们的面前。
此时此刻,杨健已经幻想过无数次,可原以为自己一定会大笑,他一直盼着这一刻,盼着这一刻的锦衣归来。
那时,他定当是红光满面,定是叉手如一切得意的人一般,哈哈大笑。
可他失态了,他哭天抢地的抱着桅杆,几个人想要拉扯他,他也不理会。
而事实上,许多人都哭了。
两年了。
人生之中,有多少个两年呢。
下了海,便如浮萍,没有了根,他们在船上,只能吃一些干粮,长期的营养不良,引出了一身的病痛。
还有那可怕的疫病,不知何时爆发,随时教人死无葬身之地;海中的风浪,那惊天的巨浪席卷,人如浮游一般,一次次那风暴和闪电,除了祈祷上天和祖先的英灵之外,他们是何等的无力。还有那不知何时的盗贼,身处异乡,那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犹如群蚁蚀骨一般在撕咬着他们的心。
现在他们终于回来了。
他们也哭了。
他们生来就不是什么壮士,也不是什么英雄,他们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一群经历了汪洋清洗之后,依旧还有七情六欲的人。
无数人或躺在甲板上,拼命的用拳锤着甲板;有人趴在船舷,呜哇大哭;有人呆呆的看着陆地,看着那无数次魂牵梦绕的地平线,他们双目之中,一下子没有了丝毫的神采,只有那似乎久远了对故土思念的触动。
徐经扶着船舷,他没有说话,他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已抽离了自己的**,他感受到自己的**渐渐的在靠近着陆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将头昂起来,不使自己泪水落下。
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最后的矜持,古铜色的肌肤任由海风吹拂,可他的指甲,却将船舷上的漆木扣出了一道道痕迹。
报!有水手上前,哽咽着道:报徐编修,宁波港派出了接引船。
徐经狠狠一拍着船舷:传令!随接引船入港!
入港!
入港!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大船徐徐进入了港湾。
而此时港口处,无数人人头攒动。
温艳生又来了。
宁波港总给他许多的惊喜。
听说回来的,竟是那一群前去西洋探索的勇士,他吓了一跳,带着无数的军民,乌压压的人,驻足在这港湾之外。
他们期盼着英雄。
或者说,宁波军民们已经对汪洋大海有了新的认识,他们对水寨中的备倭卫官兵有多感激和崇敬,便对这些穿越西洋的人,有多敬仰。
人们低声议论着,无数人盼望着,这些英雄们下船。
而靠近栈桥,是已集结起来的水兵们,来不及吃夜饭,一个个空着肚子,持矛警戒。
唐寅快步到了码头,他看着那巨大的船体,缓缓的靠近,他仰头,双手握拳,指甲嵌入了手心的肉里,疼越疼越令他清醒,这不是梦,不是做梦!
船上的人开始搭了船板,开始下船。
令所有人意外的事,他们看到的,不是那一个个意气风发的盖世英雄。
而是一群犹如乞丐一般的人。
那从船上走下来的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一个个形如枯槁,面上几乎找不到一丁点的余肉,细细的看,他们肤色黝黑,嘴唇干裂,赤着足,他们有人用木棍拄着地,他们相互搀扶着,一个个赤黄且布满了血丝的瞳孔里,带着突归故乡的小心翼翼。那凹陷的眼窝里,甚至带着几分心怯。
他们是在害怕,害怕归来时,物是人非
唐寅的双目里,雾气腾腾,他努力地想在一个个形如丐者的人中搜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目光飞快而认真地掠过一个个人的面庞。
终于,他寻到了。
那是一张披头散发,却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只能从最依稀的记忆里搜寻到那从前模糊的影子。
那人的眼睛,也终于与唐寅的目光触碰到了一起。
显然,那双眼睛带着错愕。
可随即,二人拨开了一个个人,朝着对方走去。
唐寅脚步越来越急,终于两个人在相距半丈时驻足了。
四目相对。
沉默
良久
唐寅抑制着眼里的泪水,而后他将双手抱起,郑重其事的深深作揖,身子弓下,宛如当初相识时,道:徐兄你回来了。
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
徐经顿了片刻,而后也很认真地回之以揖礼,标准的双手拱手,身子垂下:伯虎兄,许久不见。
接着,二人一齐直起了身子,一起深吸了一口气,而此时,唐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哗哗而下,可他的脸却是笑着的,犹如当年,他们联袂上京赶考时,他们也曾春风得意,鲜衣怒马,此后他们拜入恩师门下,却又各奔前程。
唐寅徐徐的朝徐经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颤抖。
而徐经也伸出了他如枯槁一般的手,手里已经没有多少肉了,只皮包着骨头。
当年的风流倜傥,已成为了过去,至多也只留存在唐寅的心里。
相隔两年,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唐寅死死将这只手抓着,犹如当初害怕失去一般,二人抓着手,并肩而行。
原来预备来欢呼的军民们,此刻都默然了。
他们沉默着,见证着,直到温艳生反应过来,温艳生快步上前,走到徐经的面前,他最近吃的有些多,胖了,肥头大耳,而此时,很郑重其事很努力的朝向徐经拱手,而后深深作揖,可他却是沉默的,没有说什么寒暄的话。无声的作揖之后,只悄然的站在了一边。
徐兄唐寅平静的道:海上,很是艰辛吧。
还好。徐经同样平淡的回答,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徐经享受着这种平静,他握着唐寅的手却微微的颤了颤,唇边则勾起了一丝笑容:还过得去。恩师
说到恩师时,徐经的手又颤了颤:他还好吗?
还好!唐寅道:恩师无一日不在想念徐兄顿了片刻之后,唐寅又道:我们几个师兄弟,也是如此!
嗯我知道徐经颤着声: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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