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唐》一三七 荷花:还有人记得我不?

    七月,甲寅。

    荷花改了主意。

    这天,她对同样起了个大早的闫寸道“我不回京城了,我要留下。”

    “你已想好了”

    “是。”

    “那,你注意安全。”

    于是,荷花便留在了鄂县。

    她共从陈初秋手中接管了四间院阁,其中最大的一间名为秋阁。

    秋阁位于鄂县十字大街路口,占尽了地形优势。

    那是一座三层木质建筑,沿街的两面尽是突出的雕窗,若有漂亮姑娘站在窗口招揽客人,老远就能看到。

    不过,一旦走近,你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座破败的老楼。

    立柱上的红漆脱落,斑斑勃勃,露出其内裂缝的木头,仿佛一个得了皮肤病的人,飞檐上的瓦片豁豁丫丫,有些地方的瓦缝里还生着几根顽强的杂草。

    姑娘们敷衍的妆容遮不住肿起的眼泡。

    她们中不乏有会弹琴唱歌跳舞的,荷花一一进行了考校。

    弹琴,说是弹琴,其实比起弹棉花也不遑多让。

    唱歌倒还可以,只要有一副好嗓子,再稍有乐感,总不至于太离谱。

    至于跳舞,简直惨不忍睹。

    一眼就能看出跳舞的姑娘绝非从小练习,而是入行以后照猫画虎加自己琢磨。跳来跳去无非就是伸伸胳膊伸伸腿,外加转个圈而已。

    荷花忽然想起了自己初入院阁还,教习姐姐和王八常常吓唬她的话

    “若不好好练习,就送你去下等妓院,伺候那些又臭又脏的男人。”

    那时荷花年幼,并不懂得其中差别,她只是无事可做,只能苦练琴艺歌舞罢了。

    坐在台下的荷花摆摆手,示意台上跳舞的姑娘停下。

    “先到这里吧。”荷花道。

    台上的姑娘好像犯了什么大错,忙道“我还可以唱歌。”

    她在努力保全自己头牌的位置,对一个院阁姑娘来说,被人取代了头牌的位置是一种羞辱,离人老珠黄贫困潦倒就不远了。

    她还没攒够钱,也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她不能受这个羞辱。

    “今日就到这里吧。”荷花没有给她唱歌的机会。

    姑娘尴尬地低头,一副战败等待发落的样子。

    荷花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道“我不能保证今后你还是这里的头牌,但我会尽量保证,今后你赚的钱会比现在多。”

    姑娘错愕,不知该怎么接话,荷花已经转身,对身旁的鸨婆道“麻烦您去将其余三家院阁的姑娘全招来,我就不一处处地跑了。”

    鸨婆应承一声,立即出了门。

    荷花又问账房道“鄂县可有像样的木匠、砖瓦匠这屋子也太旧了些,需要修缮一番。”

    “倒是有,不过……”账房琢磨着荷花的意思,道“若要合姑娘的心意,还得从长安请匠人来,鄂县……不行的。”

    荷花笑笑,道“那鄂县什么行”

    她不过是一句玩笑,账房却认真答道“造船。”

    荷花点头,“我确在鄂县西南见过船坞。”

    “我们临着丰水河,因此造船业较为发达。”

    荷花低头思索片刻,对一名仆役道“午时过后你帮我雇一乘轿子,我要去一趟船坞。”

    然而,还未到午时,就出事了。

    出事时,荷花已经召集了四间院阁的所有姑娘,从中选拔姿色姣好的。

    已经被她派到衙门口打探消息的仆役急匆匆跑了回来。

    “出事了!”仆役嚷道“刚才县令开堂问案,有个人突然夺下一名衙役的佩刀,当堂大开杀戒,不仅伤了县令,还杀死了其它受审的案犯!”

    说这话时,仆役神色亢奋,在场众人听到这一消息,神色各有不同。

    有些期待着陈初秋能趁此变故翻身出狱,重新接管院阁,有些则左右摇摆,不知究竟怎样对自己有利,有些则替荷花担忧起来。

    荷花多么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她将众人的小心思看在眼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陈初秋和黄员外不是也关起来了吗他们也逃了”荷花问道。

    那传话的仆役显然属于支持陈初秋一派,被荷花一问,心虚地收起亢奋之色,老老实实答道“这就不清楚了,他们当时不在堂上。”

    “可惜了,”荷花扫视了众人一眼,“若我是杀手,就连他们一起灭口。”

    她仍是微笑的,说话的语气也是春风和煦,可是每一个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收到了警告。

    小心点哦,别让我发现谁在打歪主意,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哦。

    她再次转向报信的仆役,道“麻烦你牵我的马来。”

    仆役恭恭敬敬地退下,迅速牵来了马。

    转过弯去,荷花才敢皱一皱眉,目光中也有了些惶恐。

    死人了,接连好几个,就连已经抓进县衙的囚犯都死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们难道不是来赚钱的吗为何他们一来就将死亡的阴影带进了这座小城他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鄂县不大,马很快便驰到了县衙门口。

    荷花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收敛心神。

    门口值守的衙役看到荷花,忙小跑着去禀报。

    荷花便问剩下的那名衙役“听说县令受伤了,严重吗”

    衙役拍拍自己的上臂,道“这里划了个口子,挺深,虽说是皮外伤,可县令一把岁数了……不容易啊。”

    “谁动的手”荷花又问。

    “弓手,那家伙长得瘦小,上堂以后就摘了他的枷锁……哎,当堂杀人这种事,谁能想到啊,简直防不胜防……”

    确实,两旁衙役杵着荆棍,震慑力极强,人跪在当中,魂儿先吓丢了一半,谁能想到竟有人不由分说暴起杀人。

    荷花又道“我一路过来,并未见到路上戒严,怎么不……”

    “人已逃出城了,还戒个屁的严。”

    “哦”

    “就是我去北门送的信儿,北门守将亲口告诉我,凶手刚刚出城,快马加鞭的,前后脚。”

    荷花啧了一声,面上一副替县衙惋惜的样子,心里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危险人物除了城,她就安全多了,至少不用担心那家伙放冷箭。

    她还想再问问陈初秋和黄员外的情况,前去通报的衙役出来了。

    “请进请进。”衙役道“县令请您进去。”

    荷花道了谢,自钱袋内摸出几枚铜钱,给了门口两名衙役。

    她的钱袋被盗,吴关则输光了钱,临走时闫寸便将自己的钱袋留给了荷花。

    荷花深知阎王好送小鬼难缠的道理,润物细无声地收买着小鬼们。

    果然,她进门以后两名衙役对着她的背影交流着眼神。

    “这小娘子不赖嘿。”

    “人水灵,也会办事,她多来几趟县衙才好。”

    ……

    县衙内堂,县令的胳膊已经包扎好,有气无力地瘫在矮塌上。

    他脸色泛白,不知是吓得,还是失血过多。

    见荷花来了,他想要坐直身子,荷花忙上前一大步,扶住县令,让他舒服地继续歪着。

    “您别动了,”荷花道“这时候还拘什么礼。”

    县令被她一扶,身子都僵住了,连声道“可不敢可不敢。”

    荷花在一旁的圆凳坐下,顺势掏出一瓶伤药,放在矮塌扶手上。

    “上好的金疮药,您换药时可以用这个。”荷花道。

    说来也怪,自从结交了闫寸和吴关,荷花就总是随身带着各种跌打药,那两个家伙真不叫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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