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娣出了宫门,宫门外有陈间和陈璘来上朝时所坐的马车,马车的车夫是陈家家仆,他们都识得陈德娣。
陈德娣不大识得他们,但识得清陈府的马车,故而就让何品湘和采芳扶了她上了马车,让车夫们先送她回陈府。
车夫们自然不推辞,这个时候车夫们也不知道宫里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不知道他们陈府最骄傲的一个主子已跌落尘埃,不再是皇后。
车夫们只是见陈德娣身后没有跟任何皇后仪仗,也没有坐辇轿,身边就只有两个忠实的丫环,且观此三人的神情,大都眼框通红,悲戚异样,车夫们内心大惊,却不敢乱问,也不敢多嘴问,在陈德娣和何品湘以及采芳都进了马车,坐稳后,车夫们就驾着马车往陈府去了。
回到府上,府门一开,陈德娣就跌跌撞撞地飞奔了进去,她最先去的就是胡培虹住的轩雅院。
胡培虹原本在陪着陈府一众女家眷在陈府祠堂里为陈亥祈福,但昨晚殷玄来陈府看了陈亥,当天晚上陈亥就醒了,故而昨夜胡培虹以及陈府的一众女家眷们就都回了各自的院子,好生歇息了一晚。
今儿早上醒来,胡培虹先是去延拙院看了陈亥,看了窦延喜,又回来歇息,实在是在祠堂闭关祈福的那几日,劳心劳累,这不歇息个三五日,完全歇不回来。
躺在凉榻上,丫环们在一边儿打着扇子,钱桂英在外面忙碌,此情此景,该是惬意无比的,可是,正享受着呢,原本在外面忙碌的钱桂英忽然大惊失色地冲进来,尖细着嗓音叫道:“不好了!夫人!你快出来!”
胡培虹现在当真听不得‘不好了’这三个字,钱桂英是老仆人了,怎么还犯这等忌讳!
胡培虹十分不喜,面上露出责备的神色,睁眼准备斥她几句,结果,眼一睁,还没来得及斥责钱桂英,倒先看到一个泪人冲了过来,一路冲进她的怀里,抱着她痛哭流涕,喊着娘。
胡培虹僵硬木讷了好一会儿,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哎呀了好大一声,胳膊一伸,将陈德娣抱住,下一秒她就迅速地坐起,一边拍着陈德娣的肩膀,哄慰她,一边抬起眼睛,询问的目光看向随后进来的何品湘和采芳。
何品湘和采芳也都哭了,回到了家,这眼泪就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何品湘流着泪,哽着声音说:“娘娘,不,小姐今日去金銮殿,自请废后,皇上……准了。”
这一句话,字不多,信息量也不多,就一条信息。
可这条信息不可谓不让胡培虹震惊。
自请废后
她倒是没想到她的女儿竟有此等勇气。
胡培虹内心又酸又疼,想到女儿自请废后,皇上准了,那就等于说女儿成功且安全地离开了皇宫,胡培虹忍不住松一口气,可见女儿哭的撕心裂肺、伤心欲绝的样,胡培虹又十分的担忧。
胡培虹轻拍着陈德娣的肩膀,冲一屋子的下人们挥了挥手。
等下人们都退下去后,胡培虹轻声说:“哭吧,哭了之后咱们就重新上路,不再眷恋过去,亦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儿,从今天起,你还是陈府的十小姐,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的,也会越来越好。”
陈德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到最后,晕倒在了胡培虹的怀里。
胡培虹吓的赶紧喊人去叫了窦福泽过来,窦福泽这么一来,整个陈府的人就都知道了陈德娣今日在金銮殿上自请废后而皇上也应允了一事。
这事儿对目前的陈府来说,是好事儿。
可见陈德娣如此失魂落魄,众人心头又是一阵心酸。
昨日皇恩似乎依在,可今日已是黄花渐冷,恩情远逝。
陈亥初醒,身子大不如前,一只腿还不能行动,另一只腿行走也不利索,可他还是不顾窦延喜的劝阻,在尹忠和陈津的搀扶下,去了轩雅院,坐在了陈德娣休息的那个榻沿,他苍老的脸上布满病后的虚弱,看着床上折了翼的女孩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都是祖父的错,若祖父当年……”
话刚说到这,还没往下启程,陈德娣就红着眼框打断了他,她眼中尚有青泪,眸色复杂而一言难尽,她轻轻开口说:“不,不是祖父的错,祖父不知道婉贵妃是谁,所以你不知道我们面临的对手是谁,若没有这个人,我的后位无人能撼动,我们陈府也不会遭受今日大厄。”
“祖父,你知道婉贵妃是谁吗”
“她是太后。”
她是太后——这四个字从陈德娣的嘴里说出来,简直形同晴天霹雳,轰然炸响在每一个在坐或在站的陈氏人脑顶,然后将他们的脑门生生地撬开一个洞,闪电与雷,一齐并入,打的他们全体麻木,手脚冰凉,死亡兜身,整个卧室就那么诡异地一静,静的针落可闻。
很久很久之后,陈亥才张了张嘴,机械的声音问:“你、你刚刚说什么”
陈德娣说:“婉贵妃是太后。”
陈德娣把昨日发生在寿德宫里面的事情说了,亦把聂青婉对她说的话全部复述了一遍给陈府众人听。
陈府众人已经完全没了反应,何品湘和采芳吓的尖呼,二人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想到昨日那个婉贵妃的所作所为作说,二人忍不住嘴唇打颤,目露惊恐,何品湘想,昨天她差点死在了太后手里,采芳心想,昨天她差点冒犯了太后!不,不是,她们居然看到了太后!不,也不对,太后、太后怎么可能是婉贵妃!
二人这么想,整个陈府众人们此刻脑袋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在想,太后明明死了呀,怎么、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婉贵妃呢!
所有人的反应都跟陈德娣甫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一样,又很久很久之后,陈府众人们回过神了,然后卧室就炸开了锅。
“太后婉贵妃就是太后怎么可能呀!”
“太后死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成了这个婉贵妃这太匪夷所思了!”
“……”
众人七嘴八舌,陈亥坐在榻沿,一声不吭,可那苍老的眼中盛满了光,光中又聚满了泪,那佝偻的身子越发的佝偻,拄着拐杖的手隐隐地发颤,可力道又极大,大的几乎要将整根拐杖给捏碎了。
他瞠目结舌地呢喃一句:“婉贵妃是太后。”
原来,她是太后。
原来,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与之交手的是如此强大的敌人。
原来,败的不屈。
忽然之间,陈亥失声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没人知道,陈亥的眼泪,不是悲,而是喜极而泣。
那个主宰大殷的神又回来了。
陈亥又忍不住在内心里叹气,皇上该要怎么办呢皇上是知道了吧所以才那么宠她,把所有世间最好的都给她。
可太后睚眦必报,此番回来,定然不会善罢休。
陈亥现在没心情去想太后是如何回来的,又如何成了华北娇,陈亥担心殷玄,可他担心有什么用呢,皇上不需要他了,不需要他们陈府了。
也罢,皇上自有龙威护体,太后灵魂归来,不一定能制伏得了皇上了,以前她能,现在还真的不一定能。
陈亥让窦延喜掏了帕子给他擦脸,擦干净眼中和脸上的泪之后他问陈德娣:“太后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刚刚陈德娣说了昨日在寿德宫里聂青婉与她说的话,可没有说那个惩罚,她是想让家人们缓过这个劲儿了再说,可如今陈亥问了,陈德娣便不再隐藏,如实地将聂青婉说的那句话说给了家人们听。
家人们听后,又是长久的一片沉默。
废除户籍,逐除大殷,永不赦免——这样的惩罚于死有什么区别呢他们虽保住了命,却保不住根。
陈亥一时怅然若失,心情说不出的难受,他沉默了许久,这才低叹一声:“这样也挺好。”
陈温斩站在门口的位置,他没有挤进来,在床铺近前的都是女眷们,可哪怕站的远,他也将里面陈德娣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他想,原来今日十妹妹自请废后了,殷玄也准了,原来小祖宗把她的真正身份告诉给了十妹妹,小祖宗废除了陈氏户籍,将陈氏一族人贬出了大殷。
对于这样的结果,陈温斩不能说不高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家人们的性命,只是再也不能回大殷,这多多少少让他也有些怅然若失。
其他陈府的众人们也在听到这样的处罚后长久的陷进了沉默里,但知道这个婉贵妃居然是太后后,他们内心又生出了无限侥幸,想着还能活着,这又何尝不是万幸呢,虽然以后要漂泊异国,但总好过鬼门跟前走一遭啊。
婉贵妃就是太后这件事情对他们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到现在都还有些浑浑噩噩,难以置信。
想到这段时间他们与婉贵妃的交手,再想到陈温斩的忽然回归,陈亥蓦地醍醐灌顶,他闭了闭眼,回想陈温斩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在书房里对家人们说的话,一回来就让他们全体辞官,那个时候温斩就知道了眼前的婉贵妃就是太后吧,温斩很清楚,他们陈府面对的敌人是太后,不管陈府如何厉害,都不是太后的对手,所以他积极地让他们辞官。
若那个时候他听了温斩的建议,辞了官,也不用挨到后面,以苦肉计行一招金蝉脱壳的险棋。
不过,好在大家尚都安健,还能全身而退。
陈亥让窦延喜把陈温斩喊进来,对他问道:“你一早就知道婉贵妃就是太后”
陈温斩点头:“嗯。”
陈亥问:“是婉贵妃亲自告诉你的吧”
陈温斩又点了点头。
陈亥叹道:“果然太后对你就是不一样,而她能放过陈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的性命,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陈温斩微蹙了蹙眉,没应答。
可他不应答,陈亥也知道。
发生凶杀案那晚陈亥还没有醒,但昨晚他醒了后陈津就把那件事情告诉给他了,如今陈亥想着那晚陈温斩出手救下聂北的举动,不免对这个孩子又高看了几分,他知道找人买杀手这件事不可为,可他也知道家们人固执己见,劝说无用,亦可能他也知道家人们若不买杀手杀了聂北,就一日难安,所以,他从不苛责他们,也不干扰他们,他放任他们作为,却在背后,以自己的方式,为他们抵挡一切后果。
陈亥老眼湿润,抬手轻拍了一下陈温斩的手臂,欣慰道:“你跟随太后多年,很有太后的风范。”
说完这句话,陈亥让窦延喜扶起他,他面对着满屋子的陈家众人,说道:“等老二、老三和老五以及其他陈氏子弟们退出来,咱们就举家搬迁,这段时间你们就讨论讨论,咱们去哪个国家,不要沮丧着一张脸,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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