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阵毛骨悚然,却强作镇定,没有回头,直到将院门的挂锁打开,才转过身,勉强一笑:
“蜃市鬼域是水辖治地,巡海夜叉想要谁的命,那是轻而易举。可我行得正坐得端,想不出夜叉有什么理由要我的命。”
“有道理。”胖子一派老气横秋的点着头,“老朋友,你多耽搁了这几世,可真是没白等啊。”
我终于按捺不住,反手亮出阴阳刀,却是收进腰间,双手抱拳冲胖子拱了拱手:
“老先生,我们见过面是前世,是今生,还请说明。”
谁料胖子一翻白眼:“谁跟你见过面啊!”
说完,又把两手往后伸了伸。
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尴尬,自嘲的收回手,却是抬起一只手,冲我摆了摆:“闪一边去。”
我让到一边,他走到门口,诡笑着看了我一眼,紧跟着做了个动作。
“扑哧……”
我不禁嗤笑。
那是因为,我看出对方弯下腰,像是想捡东西似的。他前半截动作,包括看我那一眼,可算是潇洒,但弯腰的时候,却因为肚子阻隔,就跟熊瞎子捡玉米粒似的,差点没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摔出去。
“很好笑吗”胖子歪着头狠瞪了我一眼,“你个倒霉孩子!”
我被他这举动弄的忍俊不禁,脱口说:
“大爷,你就说你想拾东西还是系鞋带儿吧,我帮你……扑……嘿嘿嘿嘿……”
胖子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变,仍是一副惨白,而且毛孔粗大明显,就像是被水泡胀的死尸一样。
不过,此刻却也一脸窘态毕露。
他倒没和我僵持,但也没向我求助,就只改了改身段,蹲下来,边伸手在门前刮擦,边似自言自语道:
“倒霉铜蛋子儿,我恁费事,还不是看老朋友的面儿个龟孙儿,居然还笑话我!你知道个啥啊,这要是你粘了手,可就不管用咯!”
听他说话间透出口音,我眼皮又是一蹦,退后两步,偏过头看了一眼方才路过的祠堂。
目光没来得及收回,就见窦大宝等一行人站在约莫七八米远的地方,窦大宝正冲我比手画脚的打手势。
我又看了一眼那祠堂,冲他微微摇头。
等回过头,胖子仍蹲在地上刮擦,却是将门框左近一些土拢到了一起。
在这蜃市中,时间的流逝实在是难以估量,就这一会儿,大水冲留的迹象已经又泯灭了许多。
不过那门槛附近的土,也还是湿乎乎的,团在一起,就是一坨胶泥。
胖子终于一只手撑腿站起了身,另一只手却是捧着那团泥,面向我似笑非笑道:
“过门不入,不是待客之道。进来,让那些娃娃也都进来,进来坐会儿。”
等我招呼窦大宝等人到跟前,一起迈进院儿里,院中却又变了景象。
之前还是满院狼藉,这会儿再看,院子里竟都收拾利落了。
窦大宝左右看了看,凑到我跟前小声说:
“这巡海夜叉是够神的,我刚看了,那墙边立着的铁锨、铁镐,锨头镐头可都锃亮!你闻闻,这院儿里好像还有蒸米饭、炖肉的味儿呢!没错,就是炖肉,用干豆角焖的!”
“你能别说话了吗”潘颖直接上手把他揪到一边,咽了口唾沫,愤愤的说:“我特么也闻见了,你就说,这里还有人住不就行了瞎哔哔那么些干啥你想干哈你不知道老子现在饿的都特么想吃人了啊”
这一对欢喜冤家是不分时候的闹腾,话却是不假。
小院儿收拾的整洁利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味……只进门前后,这院落就真像是有人才整理完,开过伙似的。
我低声说:
“这事越来越邪乎了,不过好在还在掌握之中。都别轻举妄动,只静观其变。”
正屋里突然传来‘胖子’苍老沙哑的声音:“啧,都进来啊!别在门口杵着了!耽误事儿!”
窦大宝眼珠一转,“敢情这夜叉爷是河南的……”
“闭嘴!”
我拍了他一下,跟着就迈步跨过院子,进了正屋。
窦大宝等人跟着进来,一行人才一进门,就全都愣住了。
我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胖子,而是另外两个人。
那是一男一女,年纪约莫都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
这屋子收拾的利索干净,那一男一女,就挨着靠窗的八仙桌对面而坐。
桌上摆着一盆一盘,两人的面前各有一碗米饭,每个人手里还抄着把竹筷子。
“咕噜……”
所有人的肚子一起打鼓,那声势端的惊人。
窦大宝踮着脚尖,探着头看着饭桌:“就是干豆角焖肉,还有一盘雪里红,我刚才就闻见了!”
潘颖挨到跟前捅捅我,小声对我说:
“祸祸,我说句心里话……要不,你过去和这老两口‘盘盘道’呗我是真饿的受不了了。真要是鬼食,只要不是石头泥嘎巴变得,我特么都认了!我吃!”
“我也想吃,可那得吃得着啊”我摸了摸肚子,扭脸对潘颖说:“咱们这些个人乌拉抄进来,除非这两位是又聋又哑还是睁眼瞎,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看不见咱们”
事实是,那对中年男女真就对我们视若无物,就只面对面预备着吃饭。
“嘘嘘!过来!”
循声一看,却是胖子在冲我招手。
这院子很小,正屋也不大,除了靠窗的饭桌,就只挨着墙有张大炕,炕尾堆着俩大木头箱子。
这会儿,胖子就盘腿坐在炕头上。
我冲窦大宝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走到炕边。上下打量了胖子一眼,挨着中间的炕桌侧身坐在炕沿。
“老先生……”
我刚说三个字,胖子就‘嘘’了一声,跟着指了指窗边那对男女,压着嗓子道:
“别急,还有时间,先听听他俩说啥。”
……
看年龄样貌,那对男女确实像是两口子。
可是看彼此神情,却又显得有些古怪。
我正纳闷,窦大宝突然挨着我坐下,凑到我耳边说:
“甭看了,二婚。还是新结的。我跟你说,早十年,我们镇上就有那么两家,老头死了媳妇儿,老婆儿死了当家的。后来俩人被撮合到一块儿,我跟着我爹妈去喝他们喜酒,当时那俩人的表情,就跟这俩一样!
我是没上过几年学,你也知道,因为我这眼睛,同学都把我当二傻子,我跟他们也处不上来。扯远了,就说现下,我给你形容一下哈。
你看,男的那眼神,幸福中带着y荡,就想着等会儿吃完了早点搂着媳妇儿睡觉。再看那女的,也挺幸福的样,但眉宇间就有点患得患失的劲儿。
一句话,这两口子,是老树开花,枯木又逢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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