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漆黑的屋子里,一盏煤油灯闪烁着光。
地上,放着两口大箱子,左边的一口,已经给堆在木架上的书籍填满。
离三站在书架子前,取出用废旧报纸作书皮的一本本,像逻辑学基础、逻辑基础,有的是关于逻辑学,也有大学必修的高等数学、线性代性等高数教材,另外文学、哲学、法学,换成古代的竹简,五车肯定是拉不完的。
如今,却一本接一本的,给筛选一遍后,整齐地放进右边的箱子里。这些,都是离三的宝贝,都是他费尽心思,像大海淘金般,从广阔无垠的书海里,用扣扣搜搜省下的口粮钱买了一些,拿勤勤恳恳挣的血汗钱换了一些,也有些是像挖矿,挖出来的
为了省下几个钱给李婶看病,离三很少买书了,只是隔三差五,跑到臭气熏天的废品回收站,从一堆又一堆的垃圾里去淘,偶尔能淘出几本。
摸着粗糙的书皮,里面包裹的每一本书,离三得的都来之不易,他其实都省不得扔,可他只有两口箱子,装不下四个架子。所以,他宁可只带两套换洗的衣服裤子,甚至把肥大的冬装都扔了,也一定多腾出点空间,多放几本书。
“三儿”
顺着声音,离三转过头,只见沈清曼披着微湿的长发,宛如出水的芙蓉,款款而来,朝他走来,月夜油灯下,美,难以言语。
一年多的相处,尽管慢慢适应了沈清曼的秀丽脱尘,但血气方刚的离三,还是忍不住地偷看。一看,沈清曼笑靥时的梨涡,便勾魂夺魄,看得他两眼睁睁,出神地蹲在地上。
“三儿。”沈清曼唤道。
离三惊醒,发现沈清曼正盯着他,立马羞得垂头,目不敢视,把视线挪到别处,心虚道姐,明天就走了,你怎么不早点休息”
“明天要走了,离开前,姐想再在这屋子里,跟你聊聊,可以吗”
见离三点头,沈清曼悠悠地走到炕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三儿,坐着说。”
“姐,我行李还没收拾好。”离三婉拒道。
沈清曼掩嘴笑了笑,凝视着离三的侧脸,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悉数印入眼帘。秋波盈盈,看了几息,她徐徐地垂下头,晃动自己的脚,两手来回摩挲炕上的床单,像是随口一说道“三儿,还记得当初跟姐洞房的时候吗”
离三愣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他默不作声,只是点着头,继续低眉,瞧了眼最后几本收拾进行李里的像高鸿业的西方经济学之类的经济学教材,确认无误以后,他盖上箱子扣上锁。
他不说话,沈清曼也不恼,扬起头,自言自语“我记得,当时好像你是喝醉了酒,进了屋非要上炕,我一点儿不依,噗嗤,还从枕头下面抽出剪子,跟你对峙。哎,三儿,记得那场面吗,你就在你现在的位置,我呢,也就在这儿,你呀我啊,大眼瞪小眼,僵了有几分钟吧。”
“那还不是开始妈逼我认你姐给气的,赶上又给人多灌了几杯高粱酒,兴头上。”
提起往事,离三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害起臊,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反击道“不过姐,你也好不到哪。记得拜堂吗,你居然敢行礼的时候掀红盖头,还,还掐我手。”
“那你就报复,当众把姐搂在怀里亲,扛在肩上回屋啊”
沈清曼的话头里,没有一点怪罪,反而她一回味,觉得又好笑,又有点可惜,可惜生米没有煮成熟饭。忽地,动了这念头的沈清曼,不想还罢,越想,心里越不自禁地幻想假戏真做以后的事,想着种种可能,想到没准现在孩子都有了。
沈清曼想到出神,竟冷不防道“三儿,如果你跟姐真做了夫妻,估计我们现在都有孩儿了。”
离三一激灵,回道“姐,我们是假夫妻,干姐弟。”
一听,沈清曼似乎不满意他的反应,眉宇微凝,贝齿咬唇,内心纠结了片刻,问道“三儿,那你有没有想过跟姐做真夫妻”
“怎么”
话正呼之欲出,但对上沈清曼的黛眉明眸,离三一怔。是啊,自己想过吗想过。他想起自沈清曼来的头天起,有那么几天,他会做起以前从未有的春、梦,那个女人的模样,就像沈清曼。
看他迟疑的神态,答案显而易见。沈清曼扬起笑“你想过,对吗”
身体抖了一抖,离三别过头,不敢直视着沈清曼。他难得犹犹豫豫不果决,嘴轻微地砸吧着,想干脆说谎,却明白是在违背自己的心,违背自己的原则。思索了很久,绷直了背的离三,叹了口气,弯下腰,从牙缝里憋出个字。
“想。”
声音如振翅的蚊蝇,却如惊雷般,震得沈清曼内心波涛汹涌。她激动地哆嗦了下,身子前倾,两眼死死地盯住离三,急切地说道“那三儿,我们干脆结婚吧。不,姐的意思,是跟你做夫妻,姐想过了,姐想跟你在这里当一对神仙眷侣”
离三如遭雷劈,头脑发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难道你不想吗难道你不是也想娶姐吗难道”
既然坦白,索性告白。沈清曼顾不上矜持,越说越激动“其实姐,想了很久很久,只是姐不想耽误你,姐不能自私,不能再像干妈那样拖着你。你应该走,这里的池塘容不下你,它到底是农村,是农民的土地,你不该留下来,你应该去闯,去江湖里。”
离三默然,径直走到炕前,坐在她的旁边,呢喃道“姐。”
“三儿”
沈清曼面朝着他,揪住自己的心房,拧眉痛苦说“姐知道,姐都知道,你一直在想。虽然你生活在山沟里,可无一刻不再仰望星空。姐懂你,你渴望踏出黄土,渴望踏上星空。而姐也相信,你一定可以”
说完,沈清曼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抑不住地下落,滴在自己的手背上,也滴在离三握住她的手。她感觉到手上一阵温暖,猛然抬起头,只见离三温柔地望着自己,她再也难以克制,忽地扑向他,哭道“只是,你能你能答应姐吗,能在你的野心里,给姐留点位置吗”
“姐”
顷刻间,离三不能自我,近乎咆哮般吼叫着“我喜欢你,我日日夜夜都想娶你,让你当我的婆娘”
沈清曼不禁一抹红霞浮上脸颊,由耳垂到玉颈渐渐蔓延。“是吗”沈清曼朱唇微启,缓缓地抬起头。此时,暴雨梨花后的面容,格外楚楚可人。她眉梢轻挑,暗含羞涩,“那我们就做夫妻,姐守着你,一辈子守着你,好吗”
“姐,我想,可我不能。”
“为什么”沈清曼眨动着睫毛,不可思议地瞪着离三。“你是嫌姐会成你的累赘”
离三内疚地对视她,凝噎思索了一会儿,吃力地解释“不,姐,你说错了,真正是累赘的应该是我。你忘了吗离开了这里,你就不再是那个刷锅做饭的沈清曼了,而是沈家的千金。它会许你更好的未来,它不会许你再跟我吃苦,而我也不许你再吃苦,明白吗”
沈清曼面色苍白,她终于从男女情爱中,清醒了。
在这里,他只是种田的离三,她只是居家的沈清曼。出了这里,她是沿海的白天鹅,而他只是外来的丑小鸭,而且真是一只丑陋的鸭子,毕竟它破壳而出的是一枚鸭蛋。鸭子不与鹅相配,这是常识。更何况,即便天鹅之间,也不能比目双飞不顾门第。门当户对,从来不是贬义词,攀龙附凤,难道会是褒义词
人们向往平等的爱情,坚信抽象的它冲破地位、财富种种的桎梏。可一杆秤上两头的砝码一样重,才叫平等。而能当作砝码的,标的砝码质量的,各执一词,但里面绝不包括穷。
非但如此,贫穷所带来的自卑,同样会使来势汹汹的爱情变成苦情。尽管离三没经历过,可他的生父貌似是,尽管他不担心自己,可他不放心爱情。
一经提醒,沈清曼这才想起,她原来在沪市,还有一个家。她冷笑了一下,恨得咬牙切齿,把离三搂得更紧,毅然道“三儿,姐实话跟你说,那个家已经不要姐了,那里已经没有姐的位置了”
“姐,不是这样子的。他们没有抛弃你,其实”
离三踯躅于说与不说,摇摆不定间,瞥了眼含情脉脉的沈清曼。他心一横,一咬牙,说道“姐,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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