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沄听望月的一席话,便有些魔怔,嘴里面念念有词,念着“日出东海入西山,愁也一天,乐也一天;遇事不钻牛角尖,身也舒坦,心也舒坦”,翻来倒去,屡屡不绝。
一行念着,手指头像是僧人捻佛珠,不停地摩挲着袖角。
良久,他浑然地身形一震,像是被注入了神力,忽地豁然开朗、愁虑顿消似的,眼中迸出连绵的亮光,他走近望月身边,虔诚地拜了三拜,肃容道:“多谢嘉善妹妹点拨之恩,此情为兄终生难忘。”
望月连忙扶起道:“三兄可真是小题大做,妹之言若是执妄之人听了,怕只当做牵强附会的闲话,全不放在心上。只有三兄这等心智之人听过,才当做是至理。要谢的话,兄长该谢自己,终归不是愚钝之人。”
沈沄会心一笑,整个人却似更加自在超然了。
章悦之坐在一旁,冷眼观瞧这二人进退言语,只觉脑中嗡地一声,似冲开了什么壁垒,好长时间,整个人一时酥酥麻麻,一时又昏昏恍恍,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充斥了全身。
待得人冷静下来,便觉心中的焦虑烦恼褪去大半。再看着嘉善公主,那感觉又是一番不同。
此女较寻常的宫廷贵女,总是少了几分浓艳娇恣,从衣着装扮上便鲜明。
首先,她身量不足,约是五尺一寸半,比大多数贵女相比,略低了两寸,与保龄公主这样颀美硕长的女郎比较,更是相差三寸有余,体态又生得有些纤细。
从有限的几次见面里,他知道嘉善公主不喜欢穿诃子与宽袍,更青睐单衣配交领束腰袍衫,而后是一些色彩清亮、而纹绣雅致的襦裳。
譬如今日,她便是上身着交领白中单,外罩深青色织锦暗纹半臂,下围淡青色刺绣缠枝梅花的轻纱褶群,用水绿色绸带将裙幅系于胸下。最外层还有一件秋香色的绒衫。
头梳单螺髻,以金累丝莲花镶红宝簪子插束,余外只在鬓发上点缀了一些翠钿,脸上脂粉未施,已见十分的白净,脸颊处略抹了些胭脂,双唇涂抹赤色唇脂——整个人有一种神秘的令人心折的气质。
在章悦之看来,嘉善公主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你觉得她温文尔雅时,她又将明媚活泼的一面展现出来;你觉得娇慵可人时,转瞬间,又给人风流婉转的错觉;你觉得终于可以用“聘婷秀雅”来定义她时,她又可以转眼便对人疏冷淡漠。
章悦之从来不曾见过如此深邃难解的女子。
风在静静地吹着,光在缓缓地摇曳着,良久,三人都不曾有话。
忽而南边琉璃门处传来此起彼伏、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动静有些沉闷,却没有杂乱之声,望月知道她请的人到了。
她站起来,轻巧地一转身,美丽的裙幅在留下一道清丽的残影,便让的观者的心,像被素手拨弦似的,轻轻拨动。
只见她婉然一笑,拉住三皇子的手,亲昵地说道:“三兄,妹妹近日敷衍了一首新诗调,与教坊司的薛大娘并陈三娘,还有教坊坐部的刘曹李三位,时常在一处演练此曲。今日兴盛,妹私意请人来,与三兄表弟共乐歌舞之欢,也除一除这时节的冷清,两位莫怪我自作主张啊。”
三皇子与章悦之,皆喜出望外,连连鞠身拱手道:“嘉善妹妹太过谦,数闻妹妹才思敏捷,工善诗词,能为清新耳目的新曲。为兄早已心驰神往,恨不能亲身而至,又怕唐突妹妹,今日有妹妹此言,当真受宠若惊,心中——”
望月扶起二人,懊恼道:“再要多礼,可真折煞我了。”
她一摆手,拦住章悦之要出口的话,搀住三皇子的手臂,笑道:“兄长莫笑我轻狂,俗话说,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
“二位都是锦绣满腹、冰骨玉魄的雅人,妹欲作此歌舞,一为贺父皇君臣协力,消弭危机于无形,二者也是为父母兄弟娱耳目,以解疲劳忧苦。这等雅事,也只有有闲暇理会妹妹的雅人共乐,方才心甘情愿。”
说时,三皇子与章悦之会心含笑,确实被恭维的恰到好处,有一种“知己”的认同感。
而望月遣出的淡影宫小太监,已引领三位执抱乐器的青年乐官,这些男子都面目清秀、举止文雅。后面是两位风鬟雾鬓、婀娜秀美的女子,却都低眉顺眼、控背趋行,来至望月三人跟前,连忙跪地叩首,口唱敬词。
章悦之是六品的骑都尉,还是个有禄而无职的勋官;三皇子出身虽贵,爵位却不算贵,三人中,嘉善公主地位最尊,便由她命众人起身。
望月面含浅笑,与沄、章二人介绍五人:“这位是刘司乐,西北人氏,各种响器皆通晓,尤擅胡笳羌笛等胡人乐器。
“这位是曹司乐,精通笛箫埙笙,可是管中圣手。
“这位是李典乐,丝竹管弦无不通晓。
“这位是薛官人,这位是陈官人,二人乃是舞中仙,舞姿或如慷慨雄健,或娇媚婉转,颇为动人。
“皇后娘娘善加拣选,送了他们过来,原是为我这个门外汉做老师的,二位兄弟万不要小瞧了他们,他们的能耐手段。可是令妹妹这个学生心悦诚服的很呢。”说着笑得欢快。
望月一出言,场面便热闹的很,一面几个乐官又羞又惭地自贬,更加赞颂嘉善公主不跌。而沄、章二人,则兴味盎然地表示,很期待接下来的表演。
于是,望月命几人调弦,各自做好准备,将日前作好的长诗,略修改了抄录下来,与沄、章二人传看。
而望月自己,也在慢慢地酝酿情绪,待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各有定位,分别站好了位置。
刘司乐夹抱一面漏斗形羊皮戎鼔,面西坐在最南侧,次为扶箫静待的曹司乐,次为按琴闭目的李典乐,次为嘉善公主,西北面叠手而立、远目青山,薛陈二位官人在东面起势等候。
望月微颔首向曹司乐示意,曹司乐将箫顶递至唇下,箫音如江上清风,倏忽飘拂到人的心坎上,忽而在山涧,忽而在月下,晃晃悠悠、幽幽咽咽,带着如丝缠绕的淡淡惆怅缠绕在人的心上。
四息过后,箫声戛然而止,“咦——呀——”——一个冲霄裂帛的号声陡然响起,将沄、章二人着实是吓了一跳。
再回味时,仿佛是山地夷族作传信之用的号角之声。细品味,又觉其惊天动地、尾音悠长,多了一种震撼人心的神圣感觉。
紧接着,如暗夜潮涌、下域鬼鸣的鼓声,从细到粗地动起来。一开始低沉激越,渐渐地,神呼鬼唱从四面八方蓬勃躁动起来,一声声如重锤,“砰砰”地有规律地敲打在人的灵魂里,让闻者忍不住屏气凝神,虔诚地拥抱着这扑面而来的磅礴慷慨之声。
七八息的功夫,鼓声渐渐细微,琴、箫之声次第响起。薛陈两位官人行到场中,俏颜含笑、摆腰折臂,臂间的菱纱自在地舞蹈起来,恍惚是云上织女挥白梭,月里姮娥舞天衣。
望月目光下垂,缓缓地让自己的气息绵长地足以鼓荡胸臆之间,而后轻启丹唇常道:“白云浦下雁从容,碧霄空里云烂漫。雁塔摩云裙翠柏,修篁凌霄笼飞檐。寒蝉未恼西风紧,银鳞还向秋水寒。”
歌行此处,琴、箫声咽,鼓声从而又渐渐地铺天盖地、回响不绝。人们的感官再一次紧张起来,接受这绵绵雷音雨阵的洗礼。
七息之后,鼓声收敛,琴音又复淋漓而至。
望月方又鼓动歌喉,嗓音如扯絮磨砂、激越婉转地冲荡向天边去。
仿佛是在策应远山松涛、秋江斜照,如皓日半隐于云天,又如群山拔高与大地:“黄茵委地护新芽,碧池罗盖拥小钱。人去香尘落,柳塘风起细浪翻。”
这一次鼓声完全息止下来,连薛、陈二人也停止舞蹈,静静地退在一边,只余下琴音、箫音似有若无地回荡着。
嘉善公主的嗓音完全变了——若之前是浩浩荡荡的激越豪迈,到了这一刻,则浑如越女浣纱之幽柔南水,宫娥传情之潇潇红叶,柔婉动人之极。
只听得嘉善公主唱道:“霜叶红彻美人颜,桂韵清发病者嫌。王孙挟忙乾坤子,公子倚闲山河案。笑既婉转情既舒,人也潇洒心也淡。”
这一阵唱完,又是鼓乐琴箫大作,二女复又张袂匀腰作舞嘉善公主的唱音,又恢复了飒飒然的豪迈:“人间已多风波事,等闲秋风不须言。实愿阶前秋声长,迢睇远山风月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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