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九皇子府,一驾浅色月牙缎子的马车停了下来。
陆子虞撩开帷裳下地,入眼是一片茫茫白。
白色纸糊灯笼,白色花结丧幡,白色衣袍丧服...
这些物件儿,本该在不久将来是喜色的才对。
陆子虞趔趄不稳地朝着府门前行去,她身穿细花艳裙,站在凄凄荒凉的门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皇子府中管事儿的江总管从里走出来,一瞧见陆子虞杵在门外,忙是上前迎候。
他旁日面上总是乐呵呵的,如今只能牵强展露出淡淡的笑意,“四娘子怎么来这儿了?这灵堂还没布置好呐。”
“谁的灵堂?”陆子虞睫帘猛地一颤,眼窝红了一大圈儿,可她就是把眼眶里的泪珠给死死憋着。
她脾气倔,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就算真见了棺材,也得等开棺验尸过了之后再说。
不等江总管说些什么,不远处走来一行人。
三十六个黑衣儿郎,肩膀上扛着一口檀木香棺。
陆子虞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痴神地望着那棺材被抬进了府中。
“呦,今儿什么风能把四娘子给吹来了?”王若茀打扮的花枝招展从门内走了出来,她身袭嫣红色的蝴蝶穿花裙,头戴金钗翠翘,妆容精致,眉梢见喜。
这是府上办丧事儿的打扮,还是办喜事儿的打扮?
江总管不悦蹙了蹙眉,朝着王若茀说道,“皇子妃此等打扮有些不妥。若是让旁人瞧见,恐会说我府上规矩不严,还是请回房中换身衣裳吧!”
王若茀讥笑看他,“皇子妃?我在府上不都一直是客么?再说了,大婚当日,你们殿下一没去我王家迎亲,二没入洞房、掀盖头,这皇子妃的名头,可挨不到我头上。”
这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啊!
陆子虞冷眼看着王若茀急急想要和九皇子府撇干净关系。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日乞巧宴上,是你以圣旨相逼求来了这桩婚事,如今倒愿舍弃了?”
王若茀勾唇,“一个化为灰烬的人,凭什么值得我再多花心思?”
她眉梢藏着阴毒,声音狠厉着又道,“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非要以圣旨逼来这桩婚事儿么?”
陆子虞望着她。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王若茀目光凶恶,对着陆子虞咬牙狠声,“凭什么你能有父母爱护,兄长善待,才貌出众,情爱兼得?”
王若茀面目狰狞,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而我,自打出生起就受尽世间冷暖,看尽人心险恶。你活得风光艳艳,让人追捧,而我就如同那一堆腐烂的朽木。”
“我就是嫉恨你,厌恶你。你什么都有,我却什么都没有!”
王若茀凝着陆子虞那呆滞的面庞,噗嗤一声乐呵道,“如今,你也什么都没有了。如我一样,只剩下躯壳...”
陆子虞耳畔一直徘徊着王若茀的那句话。
“如今,你也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的对,自己似乎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半晌,陆子虞动了动干涩的唇,“我要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这可是对死者大不敬之罪。
“哪里还有尸体?”王若茀戏谑看着她,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四娘子怕是还不知道吧。十日前,九皇子为了能早些将这场战事给平定了,他率领千骑本打算偷袭金岐粮仓,不料想竟中埋伏,粮仓里搁的都是石脂,浴火即焚,水浇不灭。”
“九皇子妃慎言!”江总管急声想要制止王若茀欲说出的话,可还是晚了一步。
王若茀朝着陆子虞步步逼近,身上的戾气和怨愤形成一张绵密的大网,丝丝缕缕将陆子虞缠绕而起。
“你的心上人,早就在烈火汹涌中沦为一捧尘埃。”她阴冷的气息喷洒在陆子虞面上,“石脂浸染了他全身,皮肤、骨骼、血肉,烧出来的火花绚烂极了,可惜四娘子你没能看到。”
王若茀,她就是一条肮脏的毒蛇,总能找到敌人的死穴之处,再给予致命一击。
陆子虞似乎被王若茀的一番话语给蛊惑了般。
她僵硬着身子杵在原地,想象着那嘶吼的大火将自己的心上人冷漠着吞噬,烧尽...
她还尚且存有一丝理智,不愿全相信王若茀的话。
“把棺材打开,让我看一眼。”陆子虞哆嗦着唇,缓缓朝着江总管望了过去。
江总管为难,“这...这...”
“求你...”陆子虞有些绷不住了,声音颤颤抖抖。
王若茀懒懒倚在门边儿瞧戏,好似自己与九皇子府本来就没多大的关系。
落宁站在自家小姐身后,她早就已经泣不成声,挥泪如雨。
眼前的身影,是那么单薄、瘦弱,往后该如何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朝前走去...
眼见着陆子虞如此执要开棺,江总管终是叹气妥协道,“请四娘子随我来吧。”
陆子虞跟着江总管一路来至灵堂。
这灵堂布置的干净整齐,虽然还有些东西没摆置好,可瞧模样不像是今日才拾掇成的。
看来,他的死讯应该是早几天就传入九皇子府了。
陆子虞缓缓朝着木棺抬步而去。
她指尖落在冷冰冰的棺材上,一下又一下轻柔的抚摸,仿佛是在眷恋,又或是怀念。
陆子虞将双臂展开,拥着棺材入怀,她把自己的面颊紧紧贴在棺材之上,娇唇悄声呢喃,“夙哥哥,你冷么?四娘给你暖暖可好?”
声声哽咽,簌簌泪下。
她日盼夜盼,盼着心上人无恙而归,盼着自己一袭霞帔,待春色、嫁郎君。没想到,盼到最后,却盼来了一口檀木棺,还有一捧灰...
江总管站在一旁,看着那么个娇娘子痴情苦苦,他也是于心不忍,觉得可怜得紧。
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叹息着摇了摇脑袋,一言未发。
“开棺,我要再看他一眼。”
“四娘子,人已经烧成了灰土,您就算把棺材给——”江总管话没说完,便听着一道女声撕心裂肺的低吼。
“开棺!”陆子虞崩溃难言,扶着棺材瘫坐在地上,“就算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那便让他再瞧我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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