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神色复杂,面上的皱纹错节交缠。
他略有些青紫的唇抿起,显得口鼻纹更是清晰。
就算昭帝一语未发,光是看那眉目深沉也能知晓他心绪烦乱至极。
王家女...
当真是让人厌烦糟心!
昭帝叹了口气,朝跪在地上的王若茀叹道,“这门亲事看来右相并不同意,你可是要一意孤行?”
王若茀眼睛忽闪了一下,心一横,带了三分斩钉截铁,“是,臣女愿用圣旨求得一桩良缘!”
王渝州气得握拳,恨不得将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给绑了带回家。
瀛夙阴冷冷看向王若茀,逐字逐句,“本殿不愿娶。”
他是拒绝了王若茀的逼婚,也是在对自家娇娘袒露心意。
除了她,他谁都不愿娶。
陆子虞心头一暖,将刚刚身体里那股子虚浮无力之感慢慢挥去。
她还没缓过劲儿来,且听王若茀又道,“圣旨在此,轮不到九皇子说不愿!”
殿下一众官眷只觉得脑袋发懵,平日里规矩出挑的王家娘子,今日竟然在殿上对九皇子逼婚?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能如此恬不知耻?
学的那些《女戒》,难不成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右相夫人王大娘子差些晕了过去,要不是身旁的丫鬟紧紧扶着她的身子,恐怕这会儿都要瘫在地上了...
茀娘...茀娘今儿是怎么了?
她生养了这么些年的女儿,竟然从未看透过!
王渝州满目冷霜,“王家,绝不同意这门婚事!”他看向王若茀,又轻轻扫过王皇后,“你若执意如此,那今后也别再做王家女了...”
这右相将家事放在了台面上撕破,传出去不怕被天下人耻笑么?
可王渝州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绝不能让自己女儿嫁给九皇子。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王家倾覆了皇权,那岂不是要亲手处决了自己的骨血。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日后父女相残,倒不如眼下让她知难而退,说两句威胁的话让市井笑闹一阵子也就算了。
他虽不待见这个次女,可毕竟也是自己孩子,虎毒还不食子呐...
本以为王若茀会听了他这几句话就此罢休,谁知恰恰相反!
跪在地上的王若茀,身躯如风中荻花瑟瑟哆嗦了几下,她那麻木的脸上划过一丝悲怆,轻笑了两声,似有又些解脱般的痛快,“茀娘请求圣人恩准此愿。”
王渝州踉跄了几下,眼前有些模糊。
昭帝一直沉默少语,他冷眼看着这对父女在殿上僵持不下,心头揣测二人可是在演戏。
瞧了半晌,又觉得不像。
王家女手中执有圣旨,若是他不应下这桩婚事,“君无戏言”一说不就成了空口白话?
可若是应了,那老九的太子之位便要暂且放下了。
他决不允许王家羽翼重震朝堂!
“陛下,茀儿对九皇子如此真心,着实看了让人心酸。”王皇后面容心疼不已,一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何况这圣旨也是陛下亲赐的,若是不答应了,恐叫世人指指点点。”
王渝州听着王皇后之词,心头大骂了一声毒妇。
昭帝惋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陆子虞,拧了眉头朝着瀛夙说道,“老九这些日好好准备吧,待过几日挑好日子,便去王家迎亲!”
瀛夙硬声,“儿臣不娶!”
陆子虞死死咬住唇,美眸氤氲起了一层水光。
他为了她,竟然当众抗旨?
这是不要命了?
昭帝脸色一板,声音冷冽,“你可当真是要抗旨不成?”
瀛夙撩起衣袍,直直跪在地上,“儿臣不敢。可婚姻嫁娶不是儿戏,若是王家娘子图了一时之快便做了决定,往后再想后悔可就来不及了,烦请王家娘子思量清楚。”
王若茀脊背微颤。
她有些惊恐朝着瀛夙看了过去。
他...他不会知晓了什么吧?
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王若茀咬牙从嘴里挤出四个字,“臣女不悔!”
她永远都不会悔...
“朕让工部把你的九皇子府修葺一番,好好准备婚事吧。”昭帝有些疲惫抚了抚额头。
这亲事,似乎如山不可撼动。
陆子虞捏了捏手,鼓足了勇气正准备朝昭帝坦露心中所求。
“九皇子府不必修葺,也不会迎亲!”瀛夙淡漠截了陆子虞的话。
昭帝似没想到,他最宠爱的儿子,竟然如此三番四次在大殿上顶撞自己?
气结于心,止不住咳了起来。
姜贤赶紧递过去了一折帕子,又连忙替昭帝顺背。
一阵猛烈急促的咳声停了下来,昭帝刚将帕子挪开半寸,那青紫色的唇上还残留了一抹血迹。
陆子虞不巧看见了那帕子上头血迹斑斑,黑中透红。
“你...你这个逆子...咳咳...”昭帝声音相比之前孱弱了许多,丝丝缕缕掺杂着一多半的病气。
瀛夙见此,寒眸中浮现了担忧。
昭帝还是一副痛苦的模样在殿上止不住猛咳。
众人忧心忡忡,生怕陛下被这九皇子气出个三长两短来...
陆子虞话到嘴边,又苦涩咽下。
她不敢将心里那番话说出来,怕说了出来,真让昭帝同自家爷父子离心。
她更害怕的是,因为自己一己私心,会将整个陆国公府再推入深渊之中。
昭帝已是勃然大怒,那帕子上的血痕遍布,当真是让陆子虞胆怯了...
这一世,她要让陆家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陆子虞双肩颤抖,死死将眼眶里的泪珠子给憋了回去。
她讥讽轻笑,强忍下那剜心之痛,“臣女心中,已有所求。”
昭帝虽不满她这个时候凑热闹,可还是强撑着说道,“你...你说。”
瀛夙紧紧看向身旁的娇娘,似也在等着她出声。
陆子虞不敢去看瀛夙的面容,她怕自己看见了他那赴汤蹈火的模样,忍不住就反悔了。
“臣女,愿九皇子同...同王家娘子:白头偕老,恩爱情绵。”陆子虞话落,轻轻叩首在地。
泪如雨下。
她是漂泊不定的孤船,他是广阔坚实的岸,可他们之间还有着一道无法逾越深海,海浪暗潮汹涌,将他们愈分愈远。
船,靠不过去;岸,也走不过来...
瀛夙眯了眯眼,似觉得自己听岔了。
“你心中所求,便是如此?”昭帝疑惑。
“是。”陆子虞并未抬头。
瀛夙哂笑自嘲。
她愿自己同别人白头偕老,恩爱情绵?
他表述真心,而她,却将自己推给了别人...
瀛夙目色深深看了眼陆子虞叩在地上的身影。
褙子褪去了,只穿了一袭素白内裙。
单薄脆弱的让人心疼。
而他,似乎再也不能疼了!
漠然转身,抬步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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