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正在凉亭里喝着茶聊着天,却见芳嬷嬷领着个少年从园廊走过,福宁郡主脸上的笑意就淡了。
那少年身着藏青束袖,身姿挺拔,分明正是轻狂的年纪,身上却有一股沉静的气质,秋风落在他的眉间只余一片坦荡,落叶划过他的脸颊惊起一滩磊落,他的眼神中似有千山万水,却被他淡泊的唇掩藏在一道沉默之中。
陌微凉远远看着缓缓走近的少年,却见到山峰倾倒、长河汹涌、时空逆旅,无数喧哗化作寂静,万千色彩褪成黑白,他的衣衫碎裂飞舞,血肉如落叶般片片凋零,只余一堆枯骨,一颗头颅……
她看见自己隐没在人群中,流尽了血泪,将涌出喉头的腥甜一次次咽下,然后带着绝望的微笑离开了御京,离开了大凌。
最终走上了万劫不复的复仇之路。
呵,终于又见到了呢,陌惊弦。
陌惊弦早已察觉到陌微凉的注视,只是这目光太过于直接,又太过于复杂,与往日她骄傲不屑的眼神相差太远,竟然令他一时有几分难以承受。
可陌惊弦并没有回避,反而将目光也投注在她的身上:少女本来长得娇艳,如春光,如夏星,清晰而又明媚。
今日的她却多了两分柔弱,脸颊不复往日的饱满莹润,下巴也尖了,唯有一双灿如繁星的眸子光彩照人,一时间竟像是长大了几岁般,透出一股青涩的风情。
两人遥相对望,竟有几分千山万水之感。
福宁郡主正想如往常一般应付这个“儿子”,却后知后觉的发现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再一看这俩人的神情,顿觉荒谬!
“叮”的一声,福宁郡主将手中的茶盏搁在石桌上,就像一个信号,四周莫名的气氛消散于无形,连她自己都松了口气。
陌惊弦在凉亭外面止了步,冲着福宁郡主行礼:“见过郡主。”
陌微凉低下了头,坐在一边不言不语。
福宁郡主使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没有往女儿身上看,淡漠的应付着:“多礼了。”
陌惊弦心中一哂,这才是这一家子的相处模式,方才的异样不过是个错觉:“听闻乡君大好了,前来探望。”
“有劳。”福宁郡主再次端起茶盏,送客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告退。”陌惊弦也十分干脆,拱手一礼,扭头就走,将福宁郡主最后那句“送客”生生憋在嘴里。
陌微凉看见福宁郡主气闷得灌了一口茶,不由露出一个笑来:陌惊弦表面上看着冷淡自持,其实性子恶劣心思诡谲,与她们这些年来维持着面子情,不过是顾念着老镇国公的恩情罢了。
换做他人,胆敢这般对他,怕是已经被他磋磨得见他如见鬼了。
只可惜,她从来不懂,等到她懂了一些,已经为时已晚了。
福宁郡主看了女儿一眼,又转头去看陌惊弦。
少年身形颀长,宽肩窄腰,步履坚定,她竟从他身上瞧出当年的老镇国公陌棠的几分影子来。
想她与陌棠少年相识,相互倾慕,曾许下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诺言。
诺言犹在耳边,可那负心的男人却在她生下女儿连月子都没有出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四岁大的儿子。
她又惊又怒,却还顾念着夫妻情分,想要与他分说个明白之际,镇国公府闯入了大批刺客!
可是那个负心人,竟然抛下她们母女二人,去营救别的女人孩子!
她抱着不足月的女儿在刀光剑影之中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终于明白,女人还是不能将一颗真心尽数捧出去,不然若是所托非人,心碎的也唯有自己。
福宁郡主没有闹,她明白当今世道女人总是更为艰难,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女人撒泼哭闹就是妒忌不贤惠,要犯七出之条的。
她的女儿不能有个妒妇弃妻名头的娘,便是和离也有损皇室颜面,她毕竟只是皇上的养女而非亲生女儿,皇上不能也不会太过维护她。
索性便相敬如冰,关起门来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只要不来招惹她,陌棠本人她都不管了,更加不会去管他后院的女人孩子。
陌棠开始总是要来讨好她,请求她原谅。她就索性奏请皇上,要为已逝的皇后诵经祈福,带着女儿去相国寺一住就是半年。
陌棠总不能闹到相国寺去,渐渐也就随她去了。
只是至此以后,陌棠也没有再纳妾。
那个女人也没有再生孩子,也许是身子不太好,进了镇国公府不到两年就没了。
陌棠也知道不能指望她来照顾陌惊弦,便将孩子养在自己身边,也不强求他们母子和睦,维持个表面和气罢了。
福宁郡主不是个爱迁怒的性子,她爱得起也放得下,连陌棠她都不在乎了,陌惊弦这一个屁大的孩子她更加不在乎。
于是大家也就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年。
原本是能够一直这么相安无事的,只可惜陌微凉六岁上被个心怀不轨的下人蛊惑,与陌惊弦起了冲突,叫人将陌惊弦捆住,一通鞭打,打得伤痕累累,惹得陌棠大怒!
虽然蛊惑之人被杖杀,陌微凉被罚跪、禁足,但是与陌惊弦之间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面子情更是只剩下了演技。
思及此,方才陌惊弦过来时与陌微凉之间那诡异的气氛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加上女儿莫名其妙的患病,还有暗线报回来的消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萦绕在她心底。
也许,要早为女儿理出一条退路了。
福宁郡主便笑道:“微微,再过几日是石太师的六十大寿,成侯夫人递了帖子邀我一同前往,还说成小姐记挂着你的身子,想要来探望,你可想要见她?”
成小姐?陌微凉有一瞬间竟然想不起来是哪个了:“可是思敏?她是不愿去石家受闲气,想要避难避到我这儿来了?”
福宁郡主笑得眉眼弯弯:“不错,成侯夫人想让成小姐在寿宴那日来探望你。”
陌微凉不由好笑,成侯夫人不愧是耿直的武将世家出身,不想女儿去受气又担心被人说女儿气量狭小,那好,躲开总行了吧。
石家寿宴自有她成侯夫人亲自前去祝贺,反正她身份摆在那里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看,女儿在一堆小姑娘里面容易受气,干脆让女儿来探病,石太师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总不能跟个小姑娘过不去吧。
福宁郡主叹息:“这做娘的总是想要百般护着自家孩子,不肯让她受了一点气。也是用心良苦了。”
陌微凉想起来石家与成家的纠葛就不由得冷笑:“薄幸皆是读书人,那石垣与思敏有婚约在先,又去招惹袁家小姐,被思敏表哥撞破丑事,竟然反过来诬告思敏与其表哥私相授受,真是毫不知耻!”
福宁郡主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如今成家与石家的婚约已经作废,这是好事,你也莫要因此太过于为难人袁小姐了。”
总归袁家这个小姐也没能与石垣成就姻缘不是。
石家自诩诗书礼乐之家,断不能接受石垣与袁婉茵这种“两情相悦”之事的,虽然与成家联姻不成,也不会转而求娶袁婉茵。
只是表面上石家为此事担了教子不严的名头,实际上人们更乐意相信是因为成思敏难登大雅之堂,所以石家才瞧不上她而退婚的。
成思敏在这件事情当中是不折不扣的无辜者,却反而衬得袁婉茵美名更胜!
普罗大众们总是想得更香艳些:这袁小姐该是怎么个天仙佳人,才迷得石家公子这般嫌弃自己的未婚妻?
陌微凉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袁婉茵总是一副盛世白莲、悲天悯人的做作模样,我就觉得需要舞一套鞭法才能捧得上她的场。”
福宁郡主纤长的手指轻点她的小脑瓜子:“你呀你呀,这般直来直往最是容易吃亏的。”
福宁郡主对陌微凉这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总是有些无奈,奈何女儿屡教不改,她也不太舍得下狠手来好好纠正。
福宁郡主自幼在宫中长大,宫廷内院那肮脏龌龊的手段层出不穷,她少时也曾狠狠吃过亏的,并不想自己女儿对这些后院之事一无所知。
只是陌微凉性子有些沉不住,六年前那件事就可见一斑,自那以后她就有意开始掰正女儿的性子。
但是陌微凉毕竟一直有亲生母亲护着,并没有真正吃过大亏,很难能够让她从心底深处去改变。
若是只是为了改变她的性子,而让她吃大苦头,福宁郡主又不忍心。
罢了!总归还有几年,总是能够在女儿出嫁之前使得性子沉稳些,到时候再多陪嫁些手段高明的嬷嬷,背后又有她这个郡主做靠山,想来也不至于吃了亏去。
陌微凉看着福宁郡主笑道:“迂回委婉有迂回委婉的好,可是直道而行也并非一无是处,总之,我就算是要赏她一顿鞭子,也是她领了赏还得谢恩的。”
福宁郡主又好气又好笑:“哟,陌乡君好大的威风呀。”
“哪里哪里,比起郡主娘娘还差得远了。”陌微凉笑眯眯的拍马屁,亲手端起茶盏递过去,“还请郡主娘娘赏脸。”
福宁郡主都被她气笑了:“哪儿来的小泼猴儿,端了我家的茶来孝敬我?”
“自然是郡主娘娘您家的猴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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