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手上的动作稍稍僵了片刻,然后又继续,没有给予任何的回答,像是没有听到似的。
可岚小宝却知道,他听到了。
就在刚才,他明显看到了老者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神色。
好像有些……落寞。
“花匠爷爷?”岚小宝又唤。
见对方不应,他也就在花坛边蹲了下来,不说话,也不走。
“……”
老者看过去:“你不是饿了?”
“是啊。”岚小宝点了点头,“可我想你跟我一起吃。”
他本就生得好看,粉雕玉琢的,这么一副乖乖的模样,叫人看了,心都化了。
一大一小,僵持了这么一会儿。
老者人生第一次做出了妥协之举。
他放下手中之物,出了花坛,而后又默不作声地向着洗手池走去。
岚小宝望着,眨巴着眼眸,跳下了花坛,回到亭子里,乖乖地坐着。
老者洗了手,也走进了亭子。
“花匠爷爷,您是要喝粥还是喝豆浆?”岚小宝问。
老者端过那杯豆浆,将面前的粥推到了小孩的面前:“吃吧。”
“好。”
岚小宝不再客气。
他还得想办法去找厉叔叔,没有力气可不行。
小家伙吃得不慢,可动作却很优雅,一看就是有过良好教养的。
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厉宅,还闯进了主楼的后院……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老者问。
岚小宝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才不急不缓地说:“被一个坏蛋抓来的。”
“坏蛋?”老者微微惊讶了一下,“他为何要抓你?”
“不知道。”岚小宝摇头,“昨天的晚饭,还给我投毒,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跑了出来。”
老者默声,后给了身后的人一个眼神。
吃完之后,岚小宝满足地靠在了亭子里的柱子上。
“想出去吗?”老者倏忽问。
“我能出去吗?”岚小宝明亮的眼睛看过去,“那个人肯定在到处找我,要是再被他抓回去,我肯定会死得很惨的。我见这里没什么人,能不能让我先躲躲?”
他心甘情愿被抓过来,目的可还没达到,怎么能就这么出去呢?
那这番罪,岂不是白受了?
不成不成,坚决不能就此出去!
小家伙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一双大眼睛清澈而明亮,眨巴着,长长的睫毛卷而翘,扑闪着,萌化人心。
就算是心硬如老者,此刻,难免也生出了恻隐之心。
“你若是喜欢,那便待着。”
“真的可以吗?”岚小宝开心地笑道,“谢谢花匠爷爷。”
休息了没多大会儿,老者便又回到了花坛里,除了草之后,开始修剪起了花草来。
而岚小宝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同时小脑瓜里快速运转着,琢磨着应该怎样才可以既不给厉叔叔惹麻烦,又能见上一面。
关于那些传闻,目前,他就仅当那是传闻。
在未从其口中亲自证实之前,他还不会定罪。
在他人眼中,这番看似违和,却又意外和谐的画面,持续到了中午。
太阳很大,可在这样的季节里,却是不让人觉得热,反而有些温暖。
“五少爷往这边来了。”一直充当着透明人的颜章倏忽出了声。
正神游的岚小宝当即回神,怔怔了半晌,喃喃出声:“我是不是应该躲起来?”
“要抓你的人,是他?”老者问。
岚小宝低垂着头:“我不知道。”
老者:“不用躲。”
而后吩咐颜章:“让他进来吧。”
岚小宝这才察觉出了不对劲,面色不显,心里却开始怀疑起了这位老者的身份。
他穿得很朴素,瞧着不像是很有钱的人。
一整个上午一直在干活,身边还有可以使唤的人。
如果是有身份地位之人,为何要亲自照顾这些花花草草?
可若是无身份,又为何可以使唤得动旁人,且还能拦住厉叔叔?
他小小的脑瓜里,有着千般万般的猜测,最后似乎隐隐约约间,都归到了一处。
可是……真的会是这样吗?
若不是,那此人究竟是何人?
若是,那又为何与传闻想差这么的多?
他向来天资聪颖,遇事沉着冷静,这一刻,却是打了结,理不清了。
厉旭尧进来之时,岚小宝正在给厉老倒茶。
老者面容之上的仁善,是他从未见过的。
而身旁的小家伙,天真可人的面容的之上,笑颜展露。
眼前的这一幕,尊老爱幼,其乐融融的画面,让厉旭尧觉得自己似乎产生了幻觉。
厉老何时有过这样的一面,太过于陌生,以至于忘记了反应,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声未吭。
“你来有什么事?”厉老先出了声。
神色与面对着岚小宝之时,截然不同。
狠厉、冰冷。
是了,这样的他,才是他。
厉旭尧心头冷笑。
“偶然走到此处,听闻父亲在,就进来打声招呼。”
他面无表情,说着关心的话语,却是一点都不走心。
厉老如何能看不出,他话语中没有一句是真话。
“既然是来打招呼的,那进来了一句话都不说,是在我先问候你吗?”
厉旭尧:“没想到父亲这里有客人……”
“有客人,妨碍你问候了?”
“……”
听着这父子俩的一来一回,岚小宝觉得他头有些大。
一开口便是剑拔弩张,还都是倔的性子,又话都少。
“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厉旭尧道。
厉老:“走那么快做什么?”
厉旭尧:“……”
厉老:“又不说话,赶着去投胎?”
“我倒是想。”厉旭尧冷漠地对上那双锐利的视线,“只可惜,没有那个机会。”
这话,无形中戳到了厉老的脊梁骨,怒火当即就上来了。
“我饿了……”
就在他准备让人拿来鞭子之时,耳边倏忽响起一个软糯的声音。
转过头,原是坐在身旁的小家伙不知何时站在了身边,正拉着他的衣袖,一双明亮水汪汪的眼睛里盛着期待的光芒。
那升起的怒火,就像是气球被放掉了气一般,软了下来。
默了半晌,吩咐:“准备午饭。”
颜章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要知道每次家主与五少爷冲突之时,是没有人能够劝得住的。
其结果,无一不是五少爷带着一身伤离开。
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因着一句软糯的“我饿了”,就给解除了?
这小家伙究竟是何人,竟然会让厉老这般特殊的对待?
“走吧。”厉老看向岚小宝。
虽是面无表情,可眼神却是比看着厉旭尧时柔和得多。
“好。”
岚小宝出了亭子,不知怎的,忽然过去拉住了厉旭尧,望着前方的厉老:“花匠爷爷,让这个叔叔一起,好不好?”
厉旭尧:“……”
他表示并不想。
厉老:“……”
视线落在厉旭尧的身上,片刻之后,冷冷地吐出一句:“随意。”
“叔叔,走,一起吃饭去。”岚小宝背着众人,冲厉旭尧眨了眨眼,而后大步上前,拉住了厉老的手。
厉老很明显的僵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如常,却是并未甩开。
岚小宝暗地里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到了主楼的饭厅,丰盛的饭菜早已摆满了桌。
三人入座。
岚小宝并未按照规矩,坐在一旁,而是自己搬了椅子,坐到了厉老的身边。
席间,只能听到他时不时传来的声音——
“要多吃蔬菜,身体才能好,花匠爷爷,不能挑食哦~”
“这个排骨好吃,花匠爷爷,叔叔,你们快吃。”
“这个虾也做得好好吃……”
“……”
诸如此类的话语,一直延续到一顿午饭结束。
而向来偏食的厉老,出奇的,尝试了不少平日里都不吃的菜。
“我先回去了。”厉旭尧冷冷地说。
“慢着。”厉老喊住他。
“父亲有何指教?”厉旭尧问。
“我下午有事,这孩子,你先带着。”厉老说。
岚小宝:“……”
厉旭尧:“……”
“你那是什么表情?”厉老不满地问,“不乐意?”
厉旭尧默了半晌:“……为何?”
厉老看了眼身旁一脸茫然的小家伙:“他说这厉宅有人抓了他,他跑了出来。我瞧着他还挺喜欢你,想必那个人不是你,既是如此的话,那你就先带着。”
“……”厉旭尧说,“我不会带孩子。”
见他拒绝,厉老的火气当即便上来了:“你不会,何莹也不会?!”
厉旭尧:“我怎么知道她会不会?”
“……”厉老被他这语气气得不清,直接放了狠话,“我不管你会不会,人好好的交给你,我就要看到一个好好的人!”
“叔叔,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小宝?我会乖乖的,不会吵你,也不会闹你的。”岚小宝脸上掉着珍珠,“你不要不喜欢我,好不好?”
那眼泪说掉就掉,让厉旭尧嘴角微抽。
这一幕在厉老看来,就是一个小可怜,一个心如磐石的大坏蛋。
“他不敢对你怎么样。”说出了一句不像是安慰的安慰话语。
厉旭尧:“……”
“叔叔……”岚小宝主动上前去,拉住厉旭尧的衣角,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行了,你们去吧。”厉老挥了挥手。
厉旭尧:“……”
于是,被迫带孩子的他,极为不愿地说了一句:“自己跟上。”
态度恶劣,语气生硬。
“花匠爷爷,我还可以来找你玩吗?”岚小宝眨巴着大眼睛,回头望着老者。
厉老:“……可以。”
“好。”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心满意足地追上了前面大步离去的身影。
一大一小走远之后,厉老淡淡地问:“查得如何?”
颜章:“这小孩名叫岚小宝,是三少爷的人无意间发现与五少爷长得有些相似,就将人掳了来,本是要借此来对付五少爷的。
“昨夜的晚宴,在带他去晚宴的路上,突然毒发,就又被带了回去。今天天还没亮,就从三少爷那里跑了出来,三少爷的人现在确实在找他。”
这些调查来的信息,说明了,小家伙并没有说谎,厉老心头的戾气,消了不少。
“老五这些年,身边真的没有出现过女人吗?”
“此事我曾再三查过,五少爷的身边从未出现过任何的女人,就连亚洲公司的特助那些都是男人。四少爷倒是花边新闻不断,身边的女人也不曾少过。”
颜章说着,倏忽顿住:“家主,您是怀疑……那孩子和五少爷确实有关系?”
“颜章,老五小的时候,你是见过的。”厉老呢喃,“在花园,初见之时,我一度以为,是我眼花了,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像的人?他不止像老五,还很像她。
“年轻时的她,也是那么爱笑,就跟天上的太阳一样,很温暖。他跟老五的最大不同,便是老五小时候,整个人都是阴郁的,可他却是温暖的,像是一个小太阳,照耀着身边人。”
颜章细细回想着厉旭尧小时候的样子,不想还没觉得,这一想,将两人的模样在脑海里对比着,似乎确实很像。
“家主,需不需要为两人做一下亲子鉴定?”
“做吧。”厉老说,“暗地里来就行,别惊动了老五。”
颜章:“我知道的。”
“今天我一直在想,年轻时,我若没有那么偏激,是不是老五也会跟这孩子一样开朗?”厉老喃喃自语,“我是不是,真的对他太差了。”
“家主,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五少爷好,他终有一日,会理解的。”颜章安慰道。
“不会的。”厉老悠悠道,“他恨我,恨我害了她……”
颜章没有再劝,也没法劝。
那件事,是一个死结。
“颜章,你说我是不是孤独了太久,竟然贪念着,有人能够陪伴在侧。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句软糯之语,哪怕是无聊的废话,也让人心动容。”
厉老苦笑:“可是我这样的人,会有人愿意吗?等那孩子知道我是谁之后,还会像今天这般,在我面前说着天真无邪的话语吗?想来是不会的吧……”
“罢了……”厉老站起身,走向书房,“老三那边,你看着警告一下,让他别太过火了。”
颜章看着老者的背影,似乎这些年,他总是一个人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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