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月一股脑将她先头警示曲广袤之事,曲广袤此次擅自离营并非逃兵,而是为断敌方粮草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出来。
圣上听完小二月所言,敛首沉思许久,再抬头,面上严肃问道:“你怎知此次匈奴又是虚晃?”
小二月早准备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应道:“臣女不知,原本只做假设。若说前次匈奴是探知了我方增兵的消息才偃旗息鼓,内里太过蹊跷。一来,匈奴大张旗鼓,发兵数多,探子都惧匈奴来势汹汹,他们该是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何恐我方增兵。二来,匈奴先至,我方援军尚远不及。他们来攻都算出其不意,在援军赶到之前,怕已能大败西北军。他们却偏偏选择了退兵,好似我方占了便宜。是舅舅来信上笑说,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匈奴这番虎头蛇尾,再来,他们早做好了准备,都不怕了。我就想,匈奴会否是故意虚晃,目的正是做状衰竭,反过来松懈我方。”
圣上沉默片刻,又问:“你若并非言之凿凿,曲广袤怎会如此冲动?”
小二月顿时捶胸顿足道:“我都不曾想舅舅会如此冲动。恳请圣上……”
圣上突然一摆手,面上似怒道:“胡闹!”
小二月一愣,恍惚中不见了先头圣上亲切,顿时心下再添懊悔。不说曲广袤冲动,她都太冲动了。怎么敢一而再面圣求情?为了求情,还当着圣上的面班门弄斧议政。她那点小聪明,能保佑家人就好,国家大事哪里轮得到她操心。她凭什么?她可是犯了大错了!
小二月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顿时战战兢兢,这没说完的话,她原本相求圣上再次增兵。她是为了救曲广袤,但话自然不能这么说。小二月是想晓之以理,说梁允已是亲自带兵二度征战,若匈奴当真再次退兵,也不能叫梁允堂堂皇子平白折腾两趟不是?那他们与其等着被匈奴虚晃折腾得筋疲力尽,军心松散,不如干脆先发制人,这次就直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正好梁允可以和曲广袤里应外合。梁允带大军只要牢牢包围匈奴,曲广袤在内焚毁敌方粮草,甚至可以兵不血刃,便能困得匈奴不战而降。再等到二部援军赶到,他们可以继续乘胜追击。这多好呀。然而,这些话小二月却已经不敢说了。
私心里,对小二月来说,这事儿好又好在,虽然事情提前了,但既然已经提前了,如此一来,一切似乎又回归了原位。那么,事情若再次按照前世发展,梁允这回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
瞧着小二月知道怕了,可那眼珠子闪躲着,闪躲着,却又开始滴溜溜地转,圣上忽然又笑着问道:“你想说什么?”
小二月猛然回神,瞧着圣上那笑脸,不由身子一颤。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圣上喜怒无常,她这会儿是感触颇深。怎么前一刻还在发怒的人,这会儿又能笑得让人感觉这么亲切呢?错觉,那亲切一定是她的错觉。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咚!”小二月突然跪倒,重重给圣上磕了个响头,因为没能控制好力度,这头磕得太实在,小二月疼得差点哭出来,抖着嗓音道:“臣女惶恐,请皇上赎罪。”
圣上见笑脸不起作用,又严肃了脸道:“你有何惶恐?”
“臣女犯了忌讳,请皇上赎罪。”小二月还不敢抬头。
圣上挑了挑眉,嘴边忍不住扬了扬,心道,小丫头还知道自己不该议政啊。
不过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后宫女眷不得议政,是为防外戚。小二月可还没嫁进他们家门呢,这规矩现在倒还不用守。而且,他为什么看好小二月做他的儿媳妇,正是因为皮家并非世家出身,皮照民和皮怀礼皆是质朴书生,忠君爱国,全无异心。这爷俩每天挖空了心思都在帮他和梁允分忧解劳,又哪里得闲生得出异心来。圣上有时候都觉得对不起这太过忠心的爷俩,想着该给他们升升官职了,月俸高些才对得起他们的付出。不过皮家出了小二月这么个好女儿,皮家可一点都不愁银子花。圣上若无端给这爷俩升职,还怕他们被旁个世家盯上,最终作罢。总地来说,圣上是一点都不担忧,将来小二月这儿媳妇既然有才,无妨在政事上也尽心辅佐梁允最好,反正她的娘家人定不会造反。
“抬头说话,你犯了什么忌讳?”圣上明知故问道。
小二月迟疑片刻,抬了抬手又放下,抬起头来时那眼角明显噙着泪水,可怜兮兮地盯着圣上道:“臣女不该妄自仪政,请皇上赎罪。”
若不是她额头通红,圣上都要以为自己吓坏了她,好笑问道:“额头磕疼了?何必忍着,我又不是老虎。快揉揉吧。”
小二月仔细观察着圣上表情,两只小手又多迟疑片刻,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圣上这笑容不假,这才赶忙捂住额头揉了揉。
“眼泪也擦擦。”圣上笑着摇了摇头。
正好这时华公公领着一位御医回来。
“你刚在外头跪了个把时辰的,别再跪了,起来。”圣上唤了小二月起身,后对御医吩咐道,“你帮她看看腿脚可伤了。”
“是。”御医应道,匆匆看了小二月面容一眼,认不出她是什么人,但见她绝美姿容,还以为她是位新入宫的娘娘。再瞅着圣上宠溺眼神,更认定了小二月新晋得宠。
御医给小二月看腿脚看得可仔细,又小心翼翼地避着忌讳,不敢碰触小二月双腿。就是要给小二月诊脉,他都要在小二月的手上盖上一块布巾,不敢直接接触到小二月的皮肤。这看起来花费的时间就有些长了。
小二月坐在椅子上,不由一直打量着圣上。
她没有想到,刚刚圣上一个眼神,华公公居然是领命去请了御医来。圣上如此体贴,小二月心下阵阵发暖。其实抛开身份不说,圣上当真是一位万般慈爱的长辈呢。
也许,圣上跟常人也并没有太大差别?
对呀!圣上也是人,跟常人又能有多大差别?
小二月歪了歪头,发现自己胆子肥不是没有原因的。可能她这辈子真的命好,先后接触过梁薛氏这位大梁王妃,还有梁允和梁凨璿两位皇子。前者在梅红堂只以老师的身份被学生尊敬,后面这两位跟她相处都没怎么端着皇子的架子。除了这三位,她自个儿的爹爹,爹爹那几位朝中弟兄,李叔叔他们哪个不是大官?私下里,她都觉得他们跟常人无异。所以她才是敢冲动直接跑来面圣。
忽然,小二月冲着圣上甜甜一笑。圣上顿时一愣,然后也回以明显宠溺更加和蔼的笑容。
这下子,小二月彻底不怕圣上了。圣上似乎也从那笑容中看了出来。
“怎么样?”见御医停手,圣上便问道。
御医道:“回皇上,娘娘略有寒风入骨,但不碍事。睡前可以用老姜泡一泡脚驱寒。”
娘娘?小二月猛然抬眼向这御医看去,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刚刚这御医给她看诊避讳特别多。
圣上也是哭笑不得地忙解释道:“这是皮舍人家的小女儿,名叫二月。”
御医一愣,这才敢又抬眼看小二月。他这眼看仔细了,发现小二月还没及笄,是个身形还不足的小丫头啊。
既然误会解除,小二月冲着御医甜甜一笑。
御医也跟着笑道:“原来是皮舍人家的小女儿。”
这时,圣上忽然又补充道:“我已将二月许给五子。”
啧!小二月和御医顿时心思各异。前者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后者心惊,原来圣上是爱屋及乌,这小丫头居然许给了梁允,那她将来……
“行了,你先下去吧。”圣上屏退了御医,面上一直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二月盯盯地瞅着圣上那笑容,莫名觉得圣上笑得特别贼。
“你也出去。”圣上又吩咐华公公道。
“是。”华公公走时也带走了御书房里头另外两个小太监,并掩上了御书房的门。
人都走了,小二月特别胆肥地眯着眼睛问道:“你为什么笑得这么贼?”
圣上摸了摸脸,反问道:“我笑着这么明显吗?”
他笑得可不明显咋的。圣上用手摸着,都能摸出来自己当真笑得欢实。这一摸出来,圣上笑容更甚。
小二月不怕他了,也省了他再摆出一副九五至尊的架子来。姜子阳辞官后,甚少进宫,他真是许久不曾有人能这么轻松地说话了。没想到,会是小二月这么年幼一个女娃娃。
看圣上笑得更欢,小二月不由皱眉,有一种被他算计的感觉更加明显。这感觉让人很不舒坦。
等圣上笑够了,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说吧,现在没旁的人听着了,你说什么,我都赦你无罪。曲广袤一事,你想到了什么法子解决?”
小二月这次放心大胆地说道:“我以为,皇上应该再派兵。若此次匈奴不退,我们及早增派援军,胜算越大。若他们退,则应了我先头猜测,那我们就……”
圣上听后沉吟片刻,然后说道:“调兵之事,并非你嘴上说的那般容易。再等等看吧,且先看匈奴此次退是不退。”
“皇上……”小二月心急,怕曲广袤等不得。这心思都直白表现在了脸上。
“大事当前,若一味徇私,岂非胡闹?”圣上骂道,“你先前不说究竟,就想我派兵去救你那糊涂舅舅一人,就是胡闹。”
啊……原来圣上先头骂的是这个。啧!是他不听她把话说完……算了算了,人家毕竟是皇帝,她就给他一个面子,不多计较这些了。
“你有没有法子能联系上他?”圣上忽然正经脸问道。
“联系谁?我舅舅?”小二月一脸呆样,不过那表情是疑问着,您是不是傻?
“你和曲广袤通信,当真一直是由驿站派发,没旁的法子?那曲广袤擅自离营,不过十几日……”圣上问着问着,似乎自己想明白了过来,大笑道,“好啊,那王生不先回宫复命,居然先跑到了你那里去?”
小二月见瞒不住了,瞧着圣上也并不生气,坦白道:“确是王生受舅舅托付,送来刀上佩玉,嘱咐我,若他不能成事,定要警惕朝廷。这要警惕什么,臣女先头已经都同皇上说过了。”
“呵,王生果然知情。先头他还瞒着我。”圣上多少有些气恼,自个儿的臣子这有事儿不向他如实汇报,却都跟这么个小丫头说了。难道他还不如小二月这么个小丫头?
小二月劝道:“皇上您消消气,并不是谁都像臣女这般胆肥。毕竟您从前确实因为人说错了话,就要了人的脑袋。皇上您若不先跟我说好了,我说什么都赦我无罪,我也不敢这么跟您说话呀。”
圣上从前会要了人的脑袋,当然是因为那人有更严重的过错。此时圣上并不为自己分辩,而是问道:“王生跟曲广袤是什么关系?”
小二月诚实答道:“王生跟舅舅是同帐的弟兄。臣女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您能免了王生兵役。他是家中独子,上只有一位老母亲孤苦伶仃。若叫他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王家便是绝了后,不免太可怜了。”
圣上那脑子不是一般的好,立即顺着小二月的话猜到了,王生此次自己请命替军营送信回京,该也是曲广袤一面托付他给小二月送信,一面给他支招,借故摆脱兵役。听了王生家中的情况,圣上确实动了恻隐之心。但身在皇位,他不得不更为江山社稷着想,便是气王生不够忠诚。
想了想,圣上看着小二月,心头忽然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记得,这丫头自幼也在私底下勤练武功来着?就是不知道,这丫头的武功底子究竟如何。嘛,一试便知。
小二月猛然打了个寒颤,惊见圣上又是一脸贼笑,只听圣上慢悠悠说道:“哦,对了,你先头问我为什么笑得那么贼。方才那位郑御医医术没的说,就是这嘴巴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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