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皇甫崇平安归国,众将俱列岸恭迎,而丘乘化早早遁去。刘夕筠等接着皇甫崇,具言前事,皇甫崇隐去论道一节,只说代王有心行刺,嗟呀不已。于是回营预备开战。
水汶沧向皇甫崇呈上一篇万言书,就水利政事等细论战局。中道:“浦贼空国而来,非仅为劫掠,实属意天朝沃土,欲先取竹港为立足,以户羽为穴窠,徐图南郡诸县。试为天朝万民所想,其计若遂,则我南地从此尽为流寇所据。进可以出竹港攻镇南,退可以依户羽挟狭洋,我朝小众人马非其敌手,而行伍来袭时其沉渡避战,只好望洋兴叹,长久则疲于奔命矣。是故此战非止退敌而已,若有良机,当谋户羽之地以为我朝西南面之要。
户羽向为庄愍公所重,曾立重堡于是。户羽国存之时,以渔事而开衅两家,是以国破而地分。当日我朝据其东,浦贼据其西,本相安无事。不料代王密令兵卒日进一寸,密植荆刺于荒岛,迫我朝弃数地,自是户羽不可守。后庄愍公与浦贼数度血战争夺,难以破之,终没于贼。今千岁有振作河山之意,诚宜复议户羽。
我朝西南海滨,非为水军用武之所。滩涂广布,大船难行。若筑漕连通内河,所耗无数。故户羽一地之得失,关乎我朝水师之盛衰。且户羽去中原未远,旧日来泊商船,其帆蔽日;扼雄关之口,可绝其里通外国之望;取之则断浦贼之爪牙,教其不敢正视南郡,由是则天朝安也。
然,何以退敌,并取户羽?千岁近日之举,臣似有所悟。浦贼欲取竹港,非但因其急欲求一城池,更因浦贼今行欲图南郡也。臣敢以家小为保,其虽号称十数万之众,炮舰之军不过数万,余皆步骑之流,不能与我军相争于陆。予之竹港,乃是困之竹港,使其衣食无所得,而待户羽等地之疏。今只忧代王不肯往竹港而引兵向西丘,则京师动摇,我朝根本震动也。臣不才,有诱敌之计……”
皇甫崇览毕,心下略惊:水汶沧非止为治水奇才,于战事亦有所心得,孤素蔑之不能言而不大用,几乎埋没此人。于是将书传与知军问之,数日知军回信,曰:“当为竹港郡守。”皇甫崇笑道:“竹港未复,怎可于危难之间调换枉死之人?”因搁此议。
自正剑心戍北以来,皇甫崇与之难得一会,更莫说书信,自是对此仁宣旧臣有数分防备。以故正剑心书来,皇甫崇大惊启视,书中果有震撼之语。
原来皇甫崇让仁会亭,千延与正剑心等在北,一为安民保产,二为防备央平。苏世文曾用计使北狄土人大乱且反,杀得正剑心只剩下十数骑,仁会亭千延仅以身免,奔逃回国,然而皇甫崇又遣长久乐去后,动乱渐平,苏世文不及备战,因此按兵不动。后因北狄渐化,苏世文改容而称愿与天朝交好,皇甫崇授意仁会亭等“相机行事”。自此两国息戈,多时无事。而今正剑心来书,问皇甫崇可知仁会亭将割北地三城与央平之事。
“闻所未闻。”皇甫崇喃喃,仁会亭向来稳重,为何行此乱事,又不先禀报皇甫崇,难道其有反意?细思之下,皇甫崇汗流浃背,忙修书数封,一封与正剑心教其严密监视,一封与长久乐问可知此事否,一封与乐芬问北地有何讯息,还有一封与虺秦,教其暗中行事。飞马传书,其行甚速,皇甫崇得报:果有此事。
还是乐芬所言详细:仁会亭知皇甫崇于南郡苦战而又无水军,于是与苏世文密议,以北地三城换取其向浦国骚扰,同时准许其境内水寇劫掠浦国运粮船只等,仁会亭自身更有提兵南下之意,多亏千延劝住。
于是皇甫崇一书寄北,将仁会亭骂个狗血淋头。虽然此计甚妙,然仁会亭身统北地而不恤之,实为难养之徒也。一则土人民情将汹,二则资敌攻我之实,三则拓央平之欲。三城虽非繁华之处,然终究使央平势壮,更有伐我之意。话虽如此,契约已成,皇甫崇既视仁会亭为已替,背约必为天下不齿,因此生米煮成熟饭。为此,皇甫崇忧愁满怀,思仁会亭不能继也,而知军开慰曰:“此儿未大,大必了也。”
“孤向以为其谨慎,不想……”
“他只是为千岁而疏忽。”
皇甫崇听出知军言外之意:“原来如此,果然,孤见背之后,其可以继孤也。”
仁会亭之计有其妙处。代王空国而来,最惧后方有失。如听闻央平袭其后,定然士气涣散,日夜思归,届时兵无战心,将无战意,不难克也。
而水汶沧之饵尚在布置。皇甫崇先是弃竹港之事,八方俱知,水汶沧担心代王不复来,因此让皇甫崇遣一彪人马复到此,下令坚守,其饮食之物均从大营运送。皇甫崇聚南郡之甲,呈犄角之势散布在竹港左近,只教代王攻入竹港之后,其步骑不敢妄动,而炮舰不敢驶入内河援助。水汶沧防代王突入内河,召民工数万筑渠引水,截流于新成之库中,旧河道涓涓不能行船。刘夕筠尚恐防备不足,又于南郡富户中强征商船,载土石自沉于旧道,封锁河口。
时维九月,秋雨滂沱。水汶沧修渠有方,将库水导至地下流散。然而浦军动向令天朝上下惊异,代王兵屯户羽多时,未进半寸。即使水汶沧派白乔等乘轻小船只到狭洋上侦查弋游,巡航挑衅,浦军只是不出,但以强弓硬弩射退。日久,皇甫崇不禁心惊:难道浦军是欲告我,其军备丰足,耗之不尽?
大战当前,藏锋避战以敛锐气,然后一战而胜之法,皇甫崇固知,然而天朝师老,耗费甚巨而无寸功,乐芬等亦告粮库危急。虽然有知军均输之法,但转眼到丰收季,岂能久持。皇甫崇于是修书骂之:
“英武代王,流氓海上。见孤旗号,心胆俱丧。夬贵兵威,折戟入坊。聂族军勇,鼠窜狼亡。千古豪杰,蛙泽鸣强。天下有知,不若女郎!”
又令编成歌儿,于坊间传唱,南郡之婴幼尽熟习。代王一处只是无声。
此时水汶沧又献一饵,征集南郡巧手工匠,修一巨帆及巨桅,其巨令户羽之处都可见。皇甫崇问其用意,水汶沧比划,郑史帝译道:
“凡船身愈大者,桅杆愈长,船帆愈大。贼所以不出者,惧我军竹港之伏也,欲挫磨我军锐气。今我立杆示之,使贼以为我正重建水师,则必出争夺竹港,中我之饵。”
水汶沧之杆建造甚难,南郡无如此大木,皇甫崇只好令人于北地斫伐后运送。木匠及裁缝,裱糊匠不足,甚至于请戏班,丧葬助力。乱轰轰弄了几日,总算略成其功。此杆桩在竹港城中心,水汶沧量城为船,杆高三十六丈,果然恢宏大气。工成之日,南郡数地皆见,群氓以为天神显灵,呼为“防风之胫”。
竖起未半日,白乔传报:贼出矣。须臾连天炮火望竹港打来,如雨泻地,桅杆立折。皇甫崇于大营见杆折,知代王上钩,忙令往竹港左近增兵:抵挡愈强,代王愈不肯放松此地。
却说火炮连天,石雨泻地,实有摧崩泰岳之势。皇甫崇等虽然有备,举盾掩护,然而草木何以抵金石,止有近侍铁卫免于破头伤身之难。一连数日,城中负户而汲,蚰蜒而行。代王舰只却仍泊在海滨,徘徊不肯近岸。皇甫崇急问计汶沧,汶沧以信慰之:“贼众势大,全仗火炮利害。臣私采近日竹港城中贼子弹壳引信余烬,似此般轰炸,日费万金。贼来掠赀补已,久必不恕,望千岁更忍耐几时,纵代王严令亦不能束缚帐下虎狼。”
知军亦以为然,向皇甫崇献“养气”之策:重赏士卒,日夜自镇南搬粮运酒,犒劳三军,皇甫崇亲下帐寨,吃住均同。知军衣粗布麻服,如教授状往各营内达旨阐义,讲述南郡饱受荼毒云云。众军义愤填膺,都请一战,皇甫崇只说时候未到。
如此又一旬,白乔传讯:“海鸟异动,疑是敌尽拔锚,倾穴而来,早做提防!”皇甫崇召水汶沧:“今贼尽发,君计成矣!先生当随众军搬离竹港,免受矢石。”水汶沧仍力主不可轻弃竹港,否则前功尽弃。皇甫崇笑道:“此孤亦知也。先生放心去,孤亲领内兵守此城,与其喋血!万一不免,先生计成,更可以却贼。”
除皇甫崇外,刘夕筠,孤平矣等皆报愿从,万死不离。皇甫崇无奈,且悲且喜道:“好好好,不枉旧日兄弟!今明是为公守国,私是为友复仇,纵然死也快哉!”以手揽众将之肩:“皇甫崇乱离数年,复得其所矣!”
是夜浦贼大至,一轮火炮方休,便听得桨动水响,趟水登滩。孤平矣等于山石及城墟间顶草暴起,乱射一阵。浦贼不意滩头尚有人,略惊。皇甫崇与刘夕筠等知浦贼登沙,不依火器,于是各赤膊挂刃,奋起短兵。皇甫崇亲披软甲,袖短衣,举火在前,叫扬起帅旗来。两军相逢,勇者争胜。你来我往数合,皇甫崇等人虽不盛,然而滩头不利浦军大队开进,俱被阻在一口之间。如此杀到半夜,月汐潮涨,浦军后队也可开上浅滩,天朝军方显败相。贼将聂庶云乘月光正亮,教贼中好手以火器轰击天朝后队,我军前后不能接,遂败。皇甫崇不肯离,为龙珷魏击晕拖走,刘夕筠孤平矣等亦引军迤逦,且战且退,浦军乘胜入城,竹港又陷,天朝军退往镇南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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