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志略》[素钊王查案筹久谋 李画生急切会旧人]正月十四日至正月十七日

    经丘乘化一场闹,皇甫崇在内阁耽误了几时。因丘乘化举动,皇甫崇心生一计,忙教李画生与郑史帝跟随,至刑部寻羽经。
    时虽晚,刑部按例有人轮值。皇甫崇等到门首,隔层纱窗,见灯火曈曈,映出一人掩卷沉睡。方才丘乘化大闹,此人居然睡得如此安闲?皇甫崇命郑史帝:“唤之。”
    郑史帝敲门:“羽总管在否?”
    不应。
    “咳,咳咳,”郑史帝奸滑得紧,恐怕得罪于羽经,便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李画生,“李哥尔试唤之。”
    “羽总管,总管?……羽公公!羽大人,羽龟孙,羽经!”李画生乱叫一通,那人不曾动一下。
    “破门而入!”皇甫崇微觉不妙。
    郑史帝踹开门,顺势将椅脚一拉,那人竟软软倒下。
    皇甫崇早看出端睨,只李画生还蒙在鼓里,手向“那人”胸口按下,直陷了一块,大骇。
    “不必看了!李画生,这是个枕头。”皇甫崇冷笑。
    忽然脚步四起,火把乱摇,有人在外叫喊:“里面的,放下武器,饶尔等不死!”
    皇甫崇朗声道:“羽经,汝接驾来迟!”
    羽经现身,四目相对,一阵尬笑:“千岁……”
    “叫外边的都散了!刺客早已逃出皇城,尔等在此无用!”皇甫崇低声问道,“羽经,刑部护卫为何这般多?”
    “听闻有刺客潜入,吾急召大内好手追捕之……”
    皇甫崇颔首:“嗯。”
    “千岁此来……?”
    “羽经,演武堂近日必有变故。将丘乘化之卷宗取来,事无大小之分,本王皆要过目!”
    “喏,待属下找找。”
    皇甫崇坐候近半点钟,看羽经翻书堆,弄得灰头土脸。终于寻到时,皇甫崇翻了两页:“皆是白册,取黄册来。”
    羽经又寻了几个刑部人士协助,一齐倒书翻袋。
    中邦姓丘者本少,皇甫崇观看白册,原来丘乘化之父倒插门至范氏宗族,丘乘化与范建似乎还是远房亲戚。虽然皇甫崇看中邦范姓家谱,已历数代。
    (不对。皇甫崇,要寻的乃是丘乘化为何会投身西丘,入演武堂一由。)
    据中邦衙门纪录,丘乘化曾受族内人告其忤逆,受棒责数十,逐出原住地。后范氏某支千金姓范名沐者,其与中邦金家金阳换帖纳吉,婚期迫近时,金阳暴死,断为丘乘化因情杀人。
    (原来如此,丘乘化犯下大罪,自然无法在中邦立足,遂亡命西丘。)
    数年搜捕无果,后丘乘化再现时,已为演武堂护法。
    皇甫崇又察当年情杀案后续,丘乘化父母因金家迫害,早搬离范家庄,至今未知生死,官断为乱兵所害。范沐等尚存,范沐仍待字闺中。
    皇甫崇诡秘一笑,丘乘化,虽说在直系三代外,范沐原是他远房堂姐,其父母自不允。
    羽经等奉皇甫崇令,寻当年丘乘化情杀一案卷宗副本。天刑司果然缺精干人士,寻了半天,皇甫崇耐不住,命郑史帝,李画生助之。
    羽经作揖:“请千岁海涵包容……”
    “哈……吁……”李画生一个呵欠,引得众人瞌睡都起。郑史帝以肘撞之:“今日正是旬末,汝已告假,可以先走。”
    “正是,李画生,此乃终身大事,孤也不耽误你。”皇甫崇边翻阅案牍边道。刀笔之刻,密密麻麻,有时如浮云上,有时如潜地下。
    只听李画生嘴硬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岂可擅退,而废千岁之功?”然而听他神志不清,独力难支,皇甫崇命郑史帝带他先走。
    郑史帝亦东倒西歪,耷肩摇晃。羽经及天刑司人士咳嗽一阵。
    打更声传来,皇甫崇头也不抬:“尔等先去歇息罢……”
    羽经等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千岁,吾等愿留。”
    [据《天权箓》之言,因皇甫崇日理万机,其下属妖神其人,口耳相传。此刻皇甫崇驻足,羽经等畏惧先退者将横尸街头,无人敢动。]
    皇甫崇苦笑:这帮老油条。侧身而问:“羽经,汝已有妻室,为何至今并无子嗣?”
    羽经只好陪笑:“尚待属下努力。”
    皇甫崇笑道:“好哇。目下天刑司中,尚未婚娶者有几人?”
    羽经唤出之。
    皇甫崇道:“羽总管平日定极少调休,今日本王为尔等撑腰,可以旬休一日,用于寻妻觅侣,知否?”
    其部属感恩戴德,皆称千岁良善。
    “有家室有子者几人?”
    羽经又唤出之。
    皇甫崇命:“尔等也依前例放一旬休,皆要回去教育子弟,世世代代,皆为天权之人!”
    皇甫崇又对余下数人道:“尔等虽有家室,为何无后?滚回去努力罢!祝尔等早生贵子!”
    却说皇甫崇一番巧劲,遣散了三五十人,只郑史帝与李画生相从。二人皆言:“千岁善笼络人心,吾等愿随。”
    皇甫崇也不勉强,令二人留下。
    烛尽而阑,皇甫崇借月而读。明皎迷蒙,盈盈星辉罩地。皇甫崇心神微分:数年前,本王偶尔夜读,可曾想过如今显赫……只思索片刻,又心到卷宗处。
    据此中言,范沐与金阳并无情愫,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己。金阳向有劣迹,其正室被其打骂而死,故生这续弦念头。范沐父母贪念金家家大业大,因此草率而定。
    由于此案过于恶劣,衙门所记甚多。皇甫崇阅之,不觉暗自称之。
    [天朝野史中,有此卷宗。捕快二人,以“甲”,“乙”记之。
    甲:堪验已出,乃是……
    乙:容我先问。尔等可识本地姓丘之人?
    范沐轻声叫唤,跌坐椅上。范父范母皆嫌恶之。
    范沐含泪:果然……果然是丘郎!
    范父怒斥:恶物住口!
    乙:看来相识。
    范母苦求:官爷,吾等和他可无甚干系,千万莫要冤枉好人!
    甲:吾等皆是秉公行事,想必定不冤枉无罪之人。
    乙笑:吾看还是请贵千金来说,那姓丘的与尔家有何牵连?
    范父范母齐道:官爷!
    甲阻拦:二位,不可干碍公务。
    范父提声喝道:沐,不可胡说八道!
    范沐怒起指其父而骂曰:若非爹娘设计此局,丘郎如何会……
    范母怒:逆女住口!
    乙:让其慢讲,不可阻挡!
    范沐泪下:谢谢二位官爷,事到如今也无甚可以隐瞒。小女子堂弟丘乘化,从前与奴青梅竹马,相依不分……奴暗许心与他,后他亦对奴吐露真心……奴心欢喜,只恐家中有变。丘郎只说奴父母从前亦甚喜他……奴失于计较,言于二老。二老嫌弃丘郎家境贫寒,远来之户,训奴罚跪。奴无所求,任其责罚,只盼爹娘回心转意,许奴成婚。后关奴房内,不许相见。假设宴骗来丘郎,令恶仆厮打,丘郎受打不走,也未还手。奴挣出房中,丘郎一笑而旋,仆从追打出去……后来,听闻他被打断了腿,爬回家中。爹娘反诬他忤逆……丘郎被投天牢,奴心几碎。捱得数日,遣丫鬟去打听,只说丘郎早释,奴恐其心高气傲,寻了短见。后来丫鬟带来一个指环,言是丘郎托付之……环内只刻“西丘”二字……他定是要在西丘闯出一番天地,明媒正娶奴家。奴方等数日,爹娘即告已许为人妇……闹了两三场,欲自尽花轿前……终究是……!
    甲咳乙默。
    案发处有一吊坠,依范沐之法启之,乃丘乘化字迹。
    赠范家吾沐
    青箫盈丘安平里,
    彤管依范白水沙。
    满城风雨相思畔,
    长恨失落解语花。]
    青箫自是丘乘化腰间另一黑青古玉箫,丘,丘乘化,西丘。安平里,重镇名,演武堂总舵十之八九在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丘乘化听得宗治之事,忍耐不住,因他与范沐原是亲戚,于礼有亏么?
    昔人犹在,永隔天涯。
    郑史帝与李画生二人困倦,只好互骂求醒,后又互赐耳光。皇甫崇道:“时已宵禁,须得睡此。”二人如蒙大赦,立时睡熟。
    皇甫崇听窗畔沙沙,似有夜雨。眺望虹桥处,兀自有一伞,孤零零的在天桥畔磨动。在永夜之中,魍魉魑魅更为猖乱。皇甫崇倚案,不觉沉睡。
    十年前,皇甫崇若卜其可虎踞京师,雄视天下,必不信之。若知其将为今日之徒,必自毙矣!
    哈哈哈!
    嘈杂之中,暗流涌动。皇甫崇醒来时,两肩酸麻,骨如散架。
    起身,见李画生与郑史帝在案旁,手忙脚乱。李画生左手提一袖,右臂悬一袍,翘脚挂履。郑史帝则手搭一巾,为其涂抹。
    皇甫崇见二人张皇失措,道:“为何大惊小怪?”
    李画生道:“千岁……旬休……不成,到外城茶楼好歹要一时半刻……”
    郑史帝急道:“可恶!”
    皇甫崇会意:疏忽了。
    “莫急,孤令江玟属载汝罢了。”
    李画生拜呼:“千岁万岁!”二人忙转后去各理衣冠。
    皇甫崇下楼,见江玟属乖觉,早候在那:“千岁,李哥关照过,要使千岁的金马车,用于炫耀。”皇甫崇无奈一笑:“好罢!”欲盘腿上座,江玟属喝止:“千岁,御医嘱咐,不许翘二郎腿!”只好正襟危坐。
    郑史帝,李画生二人半日不来,皇甫崇心焦:“江玟属,汝试催之。”
    “千岁,还是您老亲去为好~”
    也是。皇甫崇又进刑部,却见李画生正争抢郑史帝衣冠,皇甫崇几作呕。
    “郑史帝,你我兄弟,衣冠借我一用……”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郑史帝拼死抗拒,大喊。
    皇甫崇见李画生原衣冠已湿,早知是李画生浣洗之时笨手笨脚。罢了……
    千钧一发,郑李俱息。李画生仪表端庄,郑史帝杂乱无章。李画生相貌堂堂,郑史帝落落大方……扪虱而谈,可谓勇士。
    皇甫崇上得金马车,吩咐便行,忽觉不对。转目一扫,正见灵均,大惊,低唤:“汝为何在此?”
    灵均惭愧道:“要来寻千岁……不想正逢……”
    “嘘!”皇甫崇于后座,三护卫在前,故皇甫崇命灵均低声。
    忽闻江玟属叫嚷:“千岁莫要乱吹哨,这马不听劝!噓呼呼呜~”
    灵均面红:“奴失礼了……”
    “搅扰的话就不便多说了,孤烦闷之时,能有个聪慧之人在侧闲聊亦是甚佳。”
    灵均影散。
    江玟属果然好御术,行策如飞。到了地头,皇甫崇见郑李齐下车,冷笑:“李画生有约会,郑史帝去何干?”
    江玟属一笑:“郑哥自诩为情圣,正要教李哥两招。”
    皇甫崇道:“江玟属,汝去学习一下亦好。”
    江玟属正色:“千岁,虽然愿去,可惜千岁有恙,不可无人陪护。”
    皇甫崇笑道:“那孤便勉为其难,同去走一遭。”
    江玟属眨眼吐舌。
    郑史帝与李画生立在市中,皇甫崇与江玟属假扮过路之人,东躲西藏,窥探其踪迹,郑史帝正说些什么,李画生自然心不在焉。
    只听郑史帝庭训①一般:“汝可记得要问人家芳名?另要解释清楚上次笑话!说吾是汝兄便罢了。”
    皇甫崇与江玟属互背九九乘法表,假作闲聊。
    “怎么她还不至?莫非……”郑史帝忽道。
    李画生说出约会时辰,皇甫崇上下齐齐发作:这兲,整整早到了两个时辰!
    郑史帝骂道:“咒其已嫁!”
    煎熬……正午,李画生头上已出油来。
    “来了来了来了!”李画生忽然一蹦老高,郑史帝翻作白眼,双手扯直衣冠,显得高挺腰细。
    江玟属在皇甫崇耳边低语:“时候正准。”
    当初女扮男装时,此人已然令郑史帝,李画生二人如痴如醉。今换上女服,愈发夺人心魄。
    李画生向其招手,手而舞之,足而蹈之:“姑娘,吾在此!”
    姑娘笑道:“君是……与那公子同行的……”
    郑史帝敢称“情圣”,倒也有几分观言察色的本事。见李画生嘴笨,忙以足尖蹑之:“名字!”
    江玟属噗嗤一笑:“琼瑶。”
    李画生忙自荐道:“在下姓李,木子李。名为画生,未知姊姊芳名?”
    “原来是李大哥。小女子姓林,化名为紫幄,闺中单名一个‘雅’字。”李画生傻笑:“好名字,好名字!”
    郑史帝见二人自顾自地谈起来,顺口接道:“在下姓郑,名为史帝……”李画生插嘴道:“他是吾家车夫,从小到大的伴当。郑史帝,去驾车来。”
    郑史帝气得七窍生烟,李画生既说了个头,不得不顺着谎圆下去:“愣着做甚,快去!”
    眼见郑史帝要拆穿西洋镜,皇甫崇轻咳一声,郑史帝余光瞟见,心领神会,当下便权宜行事。
    郑史帝御马来前,领李画生与林紫幄往茶楼市井处。李画生难得出手阔绰,吩咐去西楼秋。皇甫崇与江玟属听得分明,雇辆马车,悄无声息,尾随其后。
    沿路,皇甫崇听得车棚震响,又望向周边,若有所思。
    到得地头,皇甫崇,江玟属二人下车,见郑史帝于西楼秋下指手画脚地乱骂。原来李画生命他去栓马,便弃之如敝履。
    皇甫崇笑道:“不急,本王自有计摆布他,为尔报此一箭之仇!”
    郑史帝道:“西楼秋房阁百十,如何去找他?”
    皇甫崇不答,反向店家打听:“方才可有一位身材魁梧的大哥说在此候客?让小二引吾等过去。”果然有人上来引路。
    郑,江惊讶:“千岁如何算得这般准?虽然能勾得上去,依然找不到李画生这厮。”
    皇甫崇笑而不语。
    “几位爷,里边坐!”小二殷勤陪笑。
    门开处,一个汉子正在屋里坐地。郑史帝与江玟属齐叫:“珷叔!汝为何在此?”只皇甫崇一人大笑。
    龙珷魏拍案而起:“跟踪老子?[屏蔽]!”
    皇甫崇曰:“孤这先天算法,百试不爽,鬼神莫测!本王料定汝无钱可赌,闲来无事,定会尾随李画生,看他笑话。因此本王于路处处留意,果然看汝也进了西楼秋。汝面皮薄,来此大茶楼,岂肯说是孤身至此,必托候友,因此特来沾光,另要打听李画生讯息。”
    龙珷魏闷闷不乐,擂桌震碗。江玟属笑嘻嘻地,先取了桌上蜜饯果品,与郑史帝分吃。
    龙珷魏所点这间,正与李画生一房相对。皇甫崇等隔窗,李画生与林紫幄一问一答之事都如在眼前。
    李画生取出胭脂水粉,香水金坠巴结林紫幄,林紫幄只说:“深谢李大哥厚情,只是小女子生来不甚搽粉。”
    李画生夸赞:“紫幄姐真乃天生丽质,对水粉不屑一顾,真是那个……那个清水出芙蓉!”
    林紫幄一笑:“并非是自视甚高,只因囊中羞涩,且出门在外,多有不便……”
    皇甫崇观之,林紫幄衣着认真,非是浓妆艳抹之人。
    皇甫崇思忖如何让李画生颜面扫地,又听林紫幄问李画生:“那些信……原是写给……的……如今大哥又请小女子到这京师茶楼来,真是白费资财了……”
    “嘿嘿,那……些微物事,何足挂齿。姑娘喜欢甚么,曷不告之吾……”
    林紫幄摇手道:“谢李哥好意。小女子此来,仅为致谢而已。既然恩人繁忙,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先行一步,还望大哥……”
    “林姑娘,你那恩人若知,改日定会还席……南北一路往来不便,为何不……”
    郑史帝愤愤:“这厮,居然撒下这等弥天大谎,预备害四季的疔疮!”
    皇甫崇见时机成熟,高声道:“欸,似闻李画生之声!”
    隔窗呼唤,李画生不禁一震:“千岁为何在此……”
    “千水……?”
    “啊,林姑娘,汝那恩人名为千水霄……”
    皇甫崇冷笑,对三人道:“足够他喝一壶了,走罢!”
    正月异象,日晒如火。一至街心,众人都抱怨天热,于是皆打道回府。
    ①庭训:多指父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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