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林中雨》第20章 期盼春天

    转眼间，大一第一学期终考试来了。都怕挂科，同学们都想尽办法应付考试。

    杨一勤当然是什么都不会，参加系里比赛时和林潇有过几次交流，班里的其他人，他几乎没有怎么沟通过。考试前，他就来找林潇，好言一番，想让林潇照顾一下。林潇不好意思拒绝，就同意了。

    班里一个女生，柯美钗，平时学习非常用功，每次上晚自习，都是班里第一个来，最后一个回。她坐林潇前面，林潇平时学习有遇到难题，多次向她请教。虽然她也话不多，但她都很认真地帮忙解答，林潇挺感激她。

    林潇基本功课都还不错，只是英语差了点，有点担心，大学如此失意，不清高了，随波逐流吧，考前和柯美钗沟通了一下，柯美钗也同意照顾。

    蔡猛见柯美钗学习用功，挺热心助人，也和柯美钗打了招呼。

    于是，考试当天，林潇和蔡猛，一左一右，坐在了柯美钗的后面，杨一勤则坐在林潇的后边。

    第一次抄别人的答案，虽感羞耻，但是为了不挂科，林潇只好厚着脸皮了。毕竟基础好，他自己做的也有不少。蔡猛全靠抄，监考老师来回走动，他能抄多少就抄多少，也向林潇索要答案，林潇也悄悄递纸条给他。

    杨一勤不时暗示林潇给他传答案，林潇照办。最后，他趁监考老师不注意，竟把林潇卷子拿走，直接抄了。

    考试结束，放寒假，大学第一个春节，各自回家过年。

    林潇晚了几天才走，买完火车票，身上只剩三块钱了。

    几十年不见的大雪，鹅毛般飞舞着，下了三天三夜。路边的青松快顶不住了，折弯了腰，积雪没过了膝盖，市区的公交车都停了。

    从学校到火车站还有很远的路程，林潇拖着行李，在大雪纷飞的宜江城中孤独地走着，路太滑，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

    路上遇到一个卖烧饼的小摊，没有什么生意，看到有客人来，师傅很热情地打招呼。

    林潇停下来，喘了几口气，问道：

    “师傅，一块钱能买几个”

    师傅看起来很憨厚，笑着说：

    “小伙子还是学生吧！下这么大的雪，走这么远的路，不容易啊！平时一块钱两个，今天给你四个！”

    “太好了，谢谢你了！”

    林潇挺感动，就这样，一块钱买了四个烧饼，当做晚餐了。路上吃了一个，到火车站后又吃了一个。

    火车凌晨两点才发车，还有六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候车室挤满了人，乱糟糟的，没有座位，没有，消磨时间。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漫长的一个夜晚，饥寒交迫，又感觉前途渺茫，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哪里……

    过三个小时后，实在饿得受不了，林潇又吃一个烧饼。终于熬到检票时间，随着人流好不容易才挤上了车，上车后体力不支，林潇吃下最后一个烧饼，身上仅剩的两块钱留着到家坐汽车。

    绿皮车，无座，在车上又折腾了一天。

    又困又饿，闻到车厢里泡面的味道，香极了，他的肚子咕咕叫，好想吃一口，可惜钱不够，火车上的东西都很贵。车厢里又很闷，他完全靠自己的毅力苦苦撑着，有好几次差点晕倒。

    终于到站了，林潇拖着行李，出了火车站，前往旁边的汽车站，打算再转坐汽车回家。

    春运时期，天气又不好，汽车司机私自涨价，要五块钱才能到家！可是林潇只剩两块钱了，无奈，他只好去和司机师傅说好话，身上钱不够。

    第一辆车的司机听完，二话不说，立马把他赶下了车。

    林潇苦苦等待第二辆车。车来了，林潇立刻跑上去给师傅问好，说自己钱不够，能不能帮个忙，拉他一程。这个师傅没有直接拒绝，改口说这辆班车是短线，不到林潇老家。

    林潇欲哭无泪。

    阴冷的天，又下起了雨夹雪，北风呼呼地吹着，寒彻入骨。

    终于等到了第三辆车，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

    林潇心情很沮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来到车上，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中年妇女有点儿为难，但是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憔悴，可怜兮兮的男孩，又不忍拒绝，于是与这辆车的司机，也是她丈夫，商量了一番，然后对林潇说道：

    “孩子，这样吧，我车上也有点脏了，你把车上卫生给我好好打扫一下，再把车外面冲洗一遍，我就不收你钱了！”

    林潇眼中含泪，连忙说道：

    “多谢阿姨！我一定给你收拾干净！”

    司机把车停到洗车的地方，下了车。

    林潇拿着扫帚，拖把，认真仔细地先把车上收拾了一遍，然后关上门，拿起旁边的水枪，准备洗车。在一旁看着的司机说要先把车身冲一遍，然后涂上清洗液擦一遍，最后再洗一遍。车太大，又高，林潇也没有经验，一时无从下手，顾不了太多，只管硬着头皮干。

    寒冬腊月，零下几度，他的衣服湿透了，结冰了，手冻得像个大红萝卜。

    他咬牙苦苦坚持着，很多次想哭，却又狠狠咽下去，最后用水枪终于把车身冲洗干净。

    中年妇女和司机看了看，还算满意，让林潇上车。

    林潇撑不住了，两腿僵硬，踉踉跄跄，跑到不远处的小摊上，一块钱买了两个包子，红肿的小手几乎不听使唤，不停抖动着，努力捧着，狼吞虎咽地吃着，两行热泪终于涌了出来。

    这两个包子好香啊！

    多年以后，每次想起那两个包子，林潇都能闻到那股香气，扑鼻而来，每次他眼睛都会红红的……

    好不容易到了家，天已经黑透了。父亲见林潇瘦得皮包骨头，心疼极了，马上杀鸡煲汤给他吃喝。

    春节假期有一个月，雨雪交加，非常寒冷。林潇没有怎么出去，整天在家里待着，吃吃睡睡，不时拿出那台的录音机，装上那盘磁带，倾听那优美的钢琴曲。

    半夜醒来，睡不着，看起了《三国演义》，里面有这么一段：

    “次日，玄德同关、张并从人等来隆中。遥望山畔数人，荷锄耕于田间，而作歌曰：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甚妙！

    想想自己这半年来的经历，林潇心中感慨，吟诗道：

    春意然然夜尤寒，

    奔波半载难欢颜。

    愿得余生隐归田，

    管他人情与冷暖！

    ……

    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躺在地上，挣扎着，怎么也站不起来。

    周围很多人看着他，呼喊着他的名字。嘈杂的人群中，林潇竟隐约听到母亲的声音，扭头望去，发现母亲夹在中间，看不清脸。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低沉而哀伤：

    “二娃儿……二娃儿……快起来……”

    林潇泪流满面，慢慢爬起来……梦醒了，床头已湿了一大片。

    林潇想起了最后一次和母亲相处的场景……

    高二上学期的那个秋天，那天傍晚，他刚走出村口，正在去上学的路上。

    “二娃儿，二娃儿！”母亲突然从后面唤他的乳名。

    林潇转回头，看见母亲抱着书包，步履蹒跚，向他走来。夕阳暖暖地照在母亲脸上，慈祥，温和。

    林潇连忙跑回去，“妈！”

    “你书包！娃儿，好好读书，妈等着享福……”母亲微笑着，微微颤抖的手里，紧紧握着林潇的书包。

    “妈，我会的，你快回去吧！”

    接过书包，林潇热泪涌出。

    这是母亲很少有的清醒，她竟然还知道，儿子的书包忘记拿了。送完书包，母亲一步一步挪着回去了。

    站在小路的一端，望着母亲渐渐模糊的背影消失在小巷，林潇泣不成声，母亲过得好苦。

    他没有想到，这竟是和母亲的永别。

    那年，父亲外出打工，母亲得了重感冒，一病不起，没有人照顾，高烧不退，最后精神失常，见人又打又骂，哭哭笑笑，非常恐怖，没有人敢靠近。父亲回来，老泪纵横，一声声哀叹。家里本来就穷，为了两个孩子上学，舍不得花钱，随便找了大夫，没有治好，最后放弃治疗……

    每次回家，林潇都难以面对眼前的现实，曾经和蔼慈祥的母亲，如今成了这个模样……恐惧忧伤，以泪洗面，变得孤僻寡言。

    那次太过伤心，林潇离开家去学校的时候忘了拿书包。母亲竟突然清醒，追出村子，亲自给他送来……

    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林潇正在复习功课，学校传达室的大伯突然把他叫出来，说他家人让他回去一下，家里有点事儿。林潇问是什么事儿，那大伯表情严肃，说不知道，又说回家看看就知道了。那天晚上林潇一夜未眠，很着急。

    第二天一大早，林潇坐上回家的汽车，沿着山路，曲曲折折，心中莫名的慌乱。到了村口，见到一个堂哥，林潇着急，问家里有什么事儿，那个堂哥也说回家就知道了。

    回到家里，他见到的是母亲冰凉的身躯……

    从此，林潇消沉抑郁，少言寡语，无心学习，偶尔画画消磨时间。蓬乱的头发掩盖着他冷傲的眉头，本该俊秀的面容，本该结实的臂膀，却被这苦难的生活摧残得形如槁木。

    老师们不喜欢他，同学们看不起他。

    晚上下课，林潇总躲在被窝里，打开收音机，听电台的音乐节目，谈话节目，交友节目等等。内心的苦闷和忧伤无处宣泄，最后想到了用交笔友的方式与别人沟通交流。

    “宜江一高041班寒冰。”

    终于，他听到了这个真诚、悦耳的声音。不知为何，林潇感觉这女孩的声音很熟悉，很亲切，立刻记在脑子里，第二天便给寒冰写了信。

    然后，有了回信，有了倾诉对象，他封闭的内心逐渐活跃起来，他奋发的斗志慢慢焕发起来。

    寒冰寄给他一个礼物，一部录音机，里面装着一盘钢琴曲合辑的磁带。

    《秋日的私语》，几乎每天必听，脑海中浮现出这样凄美的画面：

    傍晚的田野里，秋叶凋零，万物沉思，落寞，凄凉……对春天勃勃生机的怀念，对夏天枝繁叶茂的留恋，对生命延绵不断的渴望……

    低沉中孕育着力量，悲伤中积聚着能量，厚积薄发，等待着，期盼着，下一个爆发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