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一天晚上,苏绿宁特意去心胸外科看望糊涂老头。
“老爷子,拿好笔,你在这里签个字。”
苏绿宁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糊涂老头躺在病床上,刻薄女人正抓着他的手,握住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好了,你再摁个手印,就完事了!”
刻薄女人又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红色印泥,抓着糊涂老头的大拇指,蘸上印泥,在纸上摁了摁。
“你在做什么?”苏绿宁走进病房,不解地问。
刻薄女人似乎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把手里的纸藏到了身后,神色不太自然,“我给老爷子……买了一份保险,需要他签字、摁手印,现在刚弄好。”
说完,她低着头,与苏绿宁擦身而过,急匆匆地走出了病房。
真奇怪,签一份保险单而已,需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吗?像是见不得人一样。
“闺女,你来了。”
糊涂小老头看到苏绿宁,全身的精气神,全都焕发出来了。
“大爷……爸爸,我来看看你。”苏绿宁弯下腰,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那个儿媳妇,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今天突然说给我买了一份保险,让我写自己的名字,摁手印。反正我也不认字,随她的便吧。”老头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苏绿宁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刻薄女人怎么忽然之间,变得这般“孝顺”,想到给老大爷买保险。
可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她不方便过问太多。
就算老大爷把她当做亲生闺女看待,她也还是一个外人,一个牵挂老大爷病情的女医生而已。
“你老就别胡思乱想了!”苏绿宁劝慰糊涂老头,“今晚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第二天,就是给糊涂小老头动手术的日子,他被准时从心胸外科病房,送去了手术室。
“爸,你别紧张!现在的医疗技术很好,你的手术一定会成功,不会有事!”
苏绿宁一路握着老头子的手,以“女儿”的身份,给他安抚和鼓励,就这样一直护送着老头子进了手术室。
这位意外遇到的老人家,非亲非故,苏绿宁和他相处的时间也并不长,但是这份意外收获的“父爱”与亲情,却让苏绿宁倍感珍惜,又牵肠挂肚。
为此,她特意向科室主任请了假,独自一人在手术室外边等候。
而糊涂小老头的亲生儿子,和儿媳妇,却不见踪影。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努力,心胸外科主任和骨干医生们,凭借多年的经验,顺利完整地切除了,糊涂小老头心脏里的粘液瘤。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手术室的感应门打开了,走出一名身穿墨绿色手术服的护士。
“苏医生,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老大爷的家属呢?”她四处看了看。
“他们……出去了,估计要忙别的事情。”苏绿宁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护士的疑问,就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真不知道这些家属,是怎么想的。”手术护士有些看不惯,不满地嘀咕几句,“还有什么事情,比自己家老人开刀做心脏手术更重要的?”
“老大爷情况怎么样?”苏绿宁目前只关心这个问题。
“手术很成功!老大爷现在留观室观察,待会儿就能送回病房。”手术室护士语气淡淡的。
苏绿宁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苏医生。”
手术护士的神色,忽而变得沉重起来,“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看她一脸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苏绿宁的心又提了起来。
莫非……老大爷的心脏,还有别的问题?
手术护士沉沉叹了一口气:“说出来,我怕影响不好。但是,既然我已经看到、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不说出来,我的心里又憋得委屈、难受。”
“到底是什么事?”看起来,她想要说的事情,并不轻松简单,苏绿宁被弄得心焦焦的。
“这份东西……是手术的时候,从老大爷的病号服口袋里掉出来,落在手术间地板上的。”
思前想后,犹豫再三,手术护士最终还是把,一直攥在自己手里的一张纸,递给了苏绿宁,“我在清点器械、整理手术间的时候捡到的,你自己……看看吧。”
苏绿宁疑疑惑惑地接过了,那一张已经摊开的薄纸。
遗书!
两个触目惊心的黑色大字,跳入眼睛,苏绿宁的心,骤然缩紧。
她没有看错,这就是一份,手写的遗书。
遗书的内容是:
一、如果手术出了意外事故死亡:1.必须由院方最低赔偿三十万元。2.赔偿未到位,尸体坚决不出医院大门。
二、后事安排:1.不管赔偿多少到位,先抽三万给福强的岳父做生活开支。2.除一切费用外,剩余的现款给福强夫妻二人平分。3.办丧事总费用不超过三万元,不唱戏,不搞乐队,时间不超过5天。
福强,就是那个大高个,糊涂小老头的亲生儿子。
遗书末尾的落款是……
糊涂老头歪歪扭扭的签名,名字下边,是一个鲜红的手指印。
血一样刺目的红手印,灼得苏绿宁的眼睛生疼生疼;那一个个丑陋的黑字,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牛鬼蛇神,面目狰狞邪恶。
这是苏绿宁最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
震惊、心寒、惶惑……之类的词语,都已经显得苍白无力,不足以形容、表述
苏绿宁此时此刻的心情。
“这份‘遗书’掉在地上,展开了,我不想看到,也只能看了。”
手术室护士摘下戴在脸上的口罩,神情愈发凝重,“看完这份‘遗书’,我只有一个想法。我们医生和护士,手术前一心只想着,怎样全力为老大爷做好手术,替他解决病痛。而老大爷自己呢?手术前却想着怎样让医院赔钱、赔偿款怎么分,甚至对赔偿款的分配都做了详细的安排!”
“这……这也太可笑了吧!老大爷把医院当成什么地方了?手术不成功,就要闹?不要忘了,医院是生老病死的地方!我们医生、护士是人,不是神,治病有时候也救不了命!”
手术护士的情绪,颇为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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