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温兮特意先去花店买了束雏菊,他们约的地方是一个公交站,她到的时候贺沉舟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路上贺沉舟有点安静,温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墓园很大,他在前面走着走着,突然侧过身牵起了她的手。
两人停在一座墓碑前,贺苓。
原来,他是跟着妈妈姓的啊。
温兮把花束放在碑前,他的妈妈长得很漂亮,黑白照都冲不淡她半分的艳丽。
小小的瓜子脸,精致到完美的眉眼,唇角浅浅的弧度都似能蛊惑人心。
贺沉舟的眉眼是像妈妈的,只是眉型更锋利一些,素来冷漠的眼眸削了几分惑人。可是有时笑起来,微弯的弧度便能轻易地让人沦陷。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她是自杀的。”
温兮的心头一跳,握住他的手。
“从我记事起,就是在南城的,我们住在一个小房子里,她在餐厅打工,早出晚归的。”
“我好像,总是一个人。”
“上学放学写作业,饿了就在外面买点吃的。”
他没有爸爸,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爸爸,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和别的妈妈也不一样。
可是他很早就知道了,妈妈工作很辛苦,不要给她添麻烦。
所以他一直很乖,不哭不闹,认真学习。
同学笑他没有爸爸,笑他拿不出钱买儿童节表演的衣服,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参加过儿童节的表演。
有一次他问妈妈能不能参加秋游,那一次,他见到一向沉默安静的贺苓发了火。
她好像变得他更加不认识了,她大喊大叫,说为了养活他已经很难了,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她为他放弃了那么多,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世界上?
他吓得站在墙边不敢说话,可她发泄完又开始哭,念叨着很多他当时听不懂的话。
从此,他再也没提过这样的事,也从来没有参加过学校任何的集体活动。
贺沉舟在她死了之后的那一年想过很多次,如果一直这样,可能也没什么不好。
等他长大了,就能赚钱了,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可是她没有等到他长大,就死了。
她长得太漂亮了,哪怕不化妆也那么地吸人眼球。
所以她碰到了想对她不轨的男人,她反抗的时候失手杀了他。贺沉舟见过那个花瓶的碎片,花瓶还挺大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举起来的。
然后她就直接跳楼自杀了。
她的遗体并不好看,贺沉舟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半夜惊醒,黑漆漆的屋子,只有他一个人。
那个男人有官职在身,他们压下了所有不利的消息,所以他成了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也没有孤儿院愿意收他。
那年,他刚上初一,十二岁。
温兮垂着头掉眼泪,轻声问道:“那你怎么办呢?”
“我们当时住的也是租的房子,我在家里找到了一些钱,然后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
“学校免了我的学费,我靠那笔钱过了一段时间。”
他不敢乱花钱,那个年纪,想出去打工都没人敢用,只能发发传单,捡捡瓶子什么的拿去卖。
他知道钱总是会花完的,他就买一些馒头放在冰箱里,每天吃一个馒头,饿得受不了就一直喝水,也曾出去捡别人丢掉的面包吃。
像一个小乞丐一样,要不是学校免了他的学费让他继续上学……
贺沉舟突然笑了笑:“或许我就已经是一个小乞丐了。”
温兮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那你也是,最帅的小乞丐。”
“我肯定,也会遇到你的!”
贺沉舟转过头垂眸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还有未干的泪痕,抬手温柔地抚过她的眼角。
那样的话,他会比现在还要,不敢靠近她。
他都不敢想象,那样的他,能有什么未来?
“不要哭。”
“温兮。”
“我知道我很遭人嫌弃,我有很不好的身世,有很不好的过去。”
“可是,你相信我,我会很努力,会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他走到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是令他无法忍受的。只有失去她这件事,想都不敢想。
她是高贵的公主,他们那么地不相配,可是她朝他伸出了手,他会尽一切努力,朝她奔去。
温兮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你才没有……”
“贺沉舟,你很好。”
“你这么好,有我知道就够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他学习这么好,这么聪明。
他没有钱,可是为她花钱从不吝啬。
他如冰封般的冷漠下,依旧保有一颗善良的心。
“温兮……”
贺沉舟的喉头哽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僵硬地伸出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慢慢地靠近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头,将她揽进怀里。
从未有过的亲密距离让温兮愣得眼泪都不掉了,眼睫像被暴雨打湿的蝶翅,轻轻颤动。
她的侧脸靠在他的胸口,甚至能感受到透过T恤的体温,还有他有力的心跳。
温兮慢慢地抬起手,虚虚环住他的腰,手指紧攥着他后腰的衣摆。
贺沉舟微微收了点力,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少女的气息扑进他的怀里,扑进他的鼻息之间。他克制着自己的力道,小心翼翼地给她一个温柔至极的拥抱。
“温兮。”
她在他的怀里有点害羞地轻声应了一下:“嗯。”
“好想……快点高考啊。”
温兮抬头,悄悄瞄了他一眼,正撞上他垂眼看着她的眼眸。
天地辽阔,有雪山伫立于荒野尽头,忽有一日,春风裹挟着不落的日光,从荒野一路吹到雪山顶。
从此,荒野恢复了生机,雪山化出了清流。
就如同此刻,他的眉眼间消融了冰雪,春花从眼角眉梢开进了眼眸深处,漫漫生机落在他的唇边,攒出一朵勾人的笑意。
温兮看着他第一次展露出了如此璀璨的笑意,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脸颊上像是试探性地戳了戳。
“贺沉舟,你这样笑,真的太好看了。”
“以后,别被别人看到了。”
他任由她的指尖戳着他的脸,眸中笑意未散。
“不会。”
因为只有她,才能让他知道,笑,该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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