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清议大会还有三天。
“多谢成老爷相送!”
说服成老爷读一读《全像古今小说》的袁无涯回到马车里松了一口气。
他今日一大早登门拜访几位与袁家相熟的名儒大家,一直忙到黄昏时分,才堪堪去了三家。
望着手中还留有的四部书,他叹了口气。
就算袁家与他们相交甚笃,却无法溶解他们内心的这一份固执己见。
“明日还有两家要去,再努力吧。”他自言自语道。
正在此时,车夫突然掀起帘子,悄声道:“公子快看窗外!好像是方家的小厮!”
袁无涯赶紧撩起窗帘,望见一名身穿方家自制黑色罩衫的小厮正在成府门前作揖。
那人并没有想要进府的意思,只是把一张印有字句的纸张恭敬地交到守门小厮手中,口中说了些袁无涯听不清的话语,很快拜了拜,转身离去。
难道那纸张就是传帖?
袁无涯心中大惊。
昨日我们才得了消息,说方家找了人刻版,今日竟然连传帖都送出来了,怎么会印制得这般迅速?!
焦虑的情绪瞬间上升,他觉得颇有些头疼,忍不住抬起手,用指尖手指大力按着经外奇穴。
这些名儒们本就对章回、话本不屑一顾,我们去劝说他们翻开本子读一读,费了不少劲,方鸿的传帖一递来,岂不是恰好遂了他们的心意?
他在马车里踌躇许久,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眼看天色将晚,他只好先行回家,心中盼望明日要去拜访的那两位都能至少翻开看一看后,再做决断。
第二天,他仍旧起了大早,坐上马车来到曾经做过京官的陆士元府邸。
“袁贤侄稀客啊!”
见他来,陆士元惊喜复加,迭声喊小厮奉茶,牵着他的手一同走到正堂入座。
陆士元本就对袁无涯十分欣赏,加上他致仕后专心阳明之学,点校了不少心学经义,全都托给袁家的制书坊刊刻,由此一来,两家的往来更是密切。
“给陆伯伯问安!”袁无涯恭敬地行了一礼,方才坐下。
陆士元满意地点点头:“好,好!今日怎么有空上门?平常若不到秋季吃大闸蟹的日子,怎么请你都请不来!”
“陆伯伯在太湖边有一处庄子,实在让我羡慕得紧,中秋的大闸蟹,除了你家,我是一概不吃的!”袁无涯笑道。
两人谈笑一回,袁无涯见时机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将话锋一转:“不知陆伯伯可曾听说过‘天许斋’这个名字?”
“天许斋?”陆士元微微一沉吟,很快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道:“你说的莫不是几年前那位在苏州城坊间声名鹊起的话本撰写之人?”
袁无涯点了点头:“正是此人。陆伯伯读过他的本子?”
“倒是不曾。”
陆士元满不在乎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心中虽然奇怪为什么袁无涯突然提起这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一位靠写话本这一类小道赚钱吃饭的人,不值得一问。
袁无涯却没有转移话题的意思,说道:“我闲来无事的时候,读过此人所写的一些本子。
初看之下觉得甚是荒诞不经,许多故事离奇诡诘,还把一些前代明贤的戏说重新敷演了一番。”
“竟还有这样的写法。”陆士元没想到这个话题居然还能继续,心不在焉地随口附和了一句。
“不过,我后来又重读了一遍,这才发现此人实在是惊才艳艳!”
陆士元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放下茶盏道:“一名坊间写书人,何以让袁贤侄说出‘惊才艳艳’这四个字?倒是叫我不解了。”
见他有了兴趣,袁无涯心中欢喜不已,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仍旧当作一件趣事般地说道:
“譬如国朝之前的圣人、明贤,像庄子、苏子瞻、王介甫等等,流传下不少野史趣闻,但大多都是在文人间口耳相传,戏言一番,笑过便忘了,从未有人将他们撰写成篇。
但天许斋所做的却与众不同,他把这些故事或加上春秋笔法,或仿照司马公以史笔点染,那些传中中的人物都活灵活现起来。”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片刻,做出一副感慨万分的样子:
“陆伯伯,我时常在想,我们读书诵经,知道了不少做人做事的道理,但这都是因为我们有能力去私塾、学堂,跟着先生们习字句读。
但这世间有太多无法进入学堂之人,他们自小就要帮着家中大人出力做活,每日忙忙碌碌,就连自己的名字或许都不认识,更别说明了国朝律法、经书大义。
恐怕连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在他们心中都是茫然一片啊!”
此言一出,陆士元不禁沉默难言了。
是啊,虽说参加科考之人众多,但大字不识之人比起他们来更是十几倍而不止。
当初为官之时,即便是在京城,也听说过不少因不懂国朝法度、不明是非对错而获罪的平头百姓。
仔细想想真是感慨,但凡他们能有机会对这些多一点了解,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不过,这与刚才他提到的“天许斋”又有什么关系?
袁无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连忙说道:“其实,天许斋在敷演明贤故事的同时,也撰写了不少国朝民间的趣闻奇事,主角的选择更是让人意想不到,譬如卖油郎、花魁娘子、商贩、乡绅等等。
如今坊间的说书人也经常把他的话本子拿来说给百姓们听,比起那些单单只讲述佛道故事的宝卷,天许斋的本子更为贴合普通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陆士元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袁无涯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原来贤侄今日是当说客来了,但不知那天许斋是何等人物,竟然能劳动你来做这件事?”
袁无涯见他有些误会,赶紧道:“陆伯伯此言差矣,我不过是读过他的书之后,有感而发,觉得万不可小觑了此人的书籍,所以才像陆伯伯推荐啊!
别人不了解我,难道陆伯伯还不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心高气傲得很,谁能劳动我来做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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