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冯梦龙和钱谦益的心中甚是不忍。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王景隆才渐渐稳住情绪,坐在椅子上悲叹道:“我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两位兄台还愿意来见我,救我出苦海,景隆无以为谢。”
钱谦益坐在他对面认真道:“王兄,你我曾同堂作诗,当为社友,何必言谢?只是我不知,你为何不告诉家人或友人?”
王景隆苦笑一声:“我这个样子,哪里还有脸见我父兄,哪里还有资格见你们。想我曾经也是王谢堂客,如今却成了街巷乞儿,哈哈哈——可笑!可笑!”
冯梦龙见他一副心态要崩的样子,连忙说道:“王兄你只是一时落魄而已,钱没了可以再赚,要是一个人连心气都没有,那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人,不是活一时,而是活一世。”
“活一世?”王景隆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对,”冯梦龙一扬眉,“这就跟走路一样,不可能永远都是平坦的康庄大道,偶尔踩到泥泞,或者不小心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都是很正常的。
你学问高,肯定读过不少题名为《行路难》的乐府诗吧?”
王景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太白都说了,‘行路难’、‘多歧路’,王兄细想,难道他说的只是脚下的路吗?”
王景隆嘴巴微张,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是在用‘行路’比喻‘人生’!他这样怀才不遇之人,最后还是用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来鼓励自己。
王兄你只是失去了金银,仕途之路并没有断绝,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人前显圣的一天。”
钱谦益也赶紧安慰道:“冯兄说得没错,你满腹经纶,若是就这样放弃,实在是太过可惜!这样,你若愿意重拾经书,我钱家愿出资费,送你进京!”
“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王景隆听了这话吃惊不小,他虽然落魄,但也知道无故不受人钱财的道理,更何况他的家族并没有穷困潦倒,只是自己做下这等蠢事,拉不下脸面回去求父母而已。
冯梦龙望见他百般推脱的样子,明白此人是个看重尊严,不会因为自己穷得吃不上饭,就贪慕他人钱财之人。
看来这王景隆本质上是一个品德良善的,之前诗会上有点自负,估计是因为自己出身官宦之家,所以才有不少傲气吧。
如今遭了大罪,应该也会成熟不少。
可是他如果不要别人的银子,要怎么帮他凑路费?
冯梦龙眼珠一转,问道:“王兄刚才是不是提到秦楚馆的一位姐姐?”
王景隆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感情怎么样?”
“我们情深似海,说好生死不离的。”
冯梦龙暗自“呵呵”一声,心想那她怎么不来救你,但是看到王景隆一脸深情的样子,又不好戳破,想了想道:
“既然你们之间有山盟海誓,王兄之前又给这位姐姐花了不少银子,不如这个路费就让她来出。”
“这……”钱谦益听了这话有些犹豫。
冯梦龙给了他一个“老弟,你放心”的眼神,对王景隆继续说道:“其实要银子事小,主要是想帮王兄试一试这位姐姐。
王兄你想啊,你这么深情的人是绝不会做出抛弃这位姐姐的事的,等到你飞黄腾达之后,肯定会回来纳她为妾。
都说娶妻纳妾都要选择贤良之人,如果这位姐姐见到你落魄了,也无怨无悔地要跟着你,娶这样的人进门,你也放心不是。
所以说,这次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试一试她的人品。”
冯梦龙的一番诉说听得王景隆连连点头,心想冯兄实在是为我操心不少,这个法子既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又为将来做了打算。
下定决心后,王景隆便点头答应。
在一旁看了全过程的钱谦益暗自感慨不已。
我真是愚蠢!
怎么会直接说出让钱家出资费这样的话?
王兄如此心高气傲之人,必定不会接受。
多亏今日有冯相公在,他的话术实在厉害,明面上说是为了试探那位姐姐,实际上是要帮王兄拿回一部分银子。
是啊,王兄颇为看重那位姐姐,两人感情深厚,所以冯相公才从此处入手劝说。
这般攻人攻心之道,真是高明!
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要多向冯梦龙学习这样的说话艺术。
坐在两人身边的冯梦龙却对他们的心思一无所知。
他认真观察着王景隆的脸色,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摧毁对方的自尊心。
见王景隆终于答应,他才舒心不少,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道:“秦楚馆里有我认识的一位小姐姐,叫侯慧卿,不如先让她去王兄的姐姐那里探探口风?
对了,王兄的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
“她的花名唤作玉堂春。”提起这个名字的王景隆,脸上展露出不少柔和的神色。
青年人,希望她能对得起你这番深情。
冯梦龙暗自感慨一句,记住了这个名字。
见大事已经说完,钱谦益站起身道:“王兄就先在我家住着,若是有什么消息,冯兄找你也方便,你看如何?”
王景隆思忖一番,点头答应。
……
回家路上,冯梦龙在心中默默安排着明天的行程,准备速战速决,早点搞定王景隆的事,不然自己就没时间给培训班备课了。
这么一想,他又感慨为什么自己老是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刚到家中,听见门口有动静的三弟从房间里出来,揉着眼睛说道:“二哥,今日你去了哪里,怎的如此之晚才回来?”
冯梦龙抬头望去,见三弟一身白衣地站在安静漆黑的院中,心中一抖:“你怎么还没睡?”
“今天林姑娘来了,娘寻你不见甚是着急。”
冯梦龙一脸疑惑,心想这上下两句的逻辑关系有点奇怪啊。
“林姑娘是来找我的?”
“哪倒不是,她是来给娘送一个食补的方子。”
冯梦龙“哦”了一声,心想娘也是奇怪,林姑娘明明是来找她的,把我拉上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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