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在堂上,却没有说话的曹济成突然问道:“冯小友,你找到桑皮纸的暗室长宽约摸几何?”
“具体我也没有测量过,但是感觉这个房间并不大。”
“可有刻刀、印具等物?”
冯梦龙摇了摇头:“除了纸张和颜料,其他什么都没有。”
“这就奇怪了,”曹济成疑惑道:“印制假宝钞应该和印书工序相近,不仅需要刻房,还需要阴干房。
如果张潜易真的在这间暗室里印假宝钞,怎么会连工具都没有?再者,这间暗室如此窄小,印出宝钞之后,又要在何处阴干?”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突然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钱谦益将折扇一收,问道:“会不会是怕人查到,所以没有放置工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连纸张和染料一起带走,才不会留下把柄。”冯梦龙道。
曹济成点头同意:“确实如此,况且张潜易给冯小友的假宝钞数量如此之多,没有一间宽敞通风的阴干房,是很难迅速晾干的。”
冯梦龙心中一动:“宝琏寺倒是有挺多房间的……”
钱谦益失声道:“难道说印制假宝钞的所在,其实是宝琏寺?”
“按照你们方才分析来看,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钱世杨神情肃然地放下茶盏:“宝琏寺地处城外,除了香客、居士,其他人很少入寺。
又加上寺庙一处,多少有点方外之地的意思,如果不是得了确切的消息,官府也不怎么去管制他们。
宝琏寺虽然年初被查封,但一直以为是与轻薄妇人有关,从来没查到印制假宝钞一事上去。今日我们刚刚得了这个消息,宝琏寺就被烧了,难免让人不多想。”
冯梦龙听得点头,心想看来钱家父子都是聪明人。
“只是秦楚馆的暗室倒叫人想不通。”钱世杨叹了口气。“眼下滕老爷忙着宝琏寺起火的事,想必一时间无法分心。不过,等他料理完,自然会马上去查这秦楚馆。”
众人又闲话一回,冯梦龙和曹济成方才告辞离去。
拜别了曹济成,冯梦龙慢慢地往张府走去,转过一个巷口,却突然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方忽隐忽现,仿佛在等着自己一样。
侯慧卿?
她怎么在这里?
侯慧卿的脸上带着不少慌张,左顾右盼,生怕被什么熟人发现。
看见冯梦龙,她大喜过望,疾步奔到他身边,扯着衣袖把他带进一条无人的窄巷,“扑通”跪下哭诉道:
“求冯相公救我小妹一命!”
冯梦龙懵了。
我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光环,让你觉得我有能力救人性命?
虽然救人我是愿意的,但从本质上来说,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他赶紧扶起:“这是怎么回事?你小妹怎么了?”
侯慧卿眼角盈泪,颤声道:“我小妹与我不同,是个良家子,今年不过九岁。几月前我爹娘双双病故,她失了依靠,只得来投奔我。
原本这也没什么,我积累了不少财帛,养她一世也尽够了。谁料,不知道为何,张老爷得了消息,带走了我小妹,直说她有天人之姿、仰世之才,定要把她培养成秦楚馆的头牌。”
这也太过分了吧,谁会放着好好的良籍不要,非要入贱籍?
张潜易的良心应该是被狗吃了,竟然姐妹俩都不放过,而且她小妹才九岁,是个孩子啊!
她顿了顿,扯着擦泪的绣帕恨道:“侯家的乐户女子有我一个还不够吗!我小妹好好的良家子,凭什么拉她入这火坑!”
“你有去争取过吗?比如坚持说小妹不愿意?”冯梦龙问道。
“自然是说过的,但是你也知道,张老爷毕竟是秦楚馆的东家,他说一,谁敢说二呢。我为了这事,几月来一直吃不好睡不好。”
怪不得看着比半年前瘦了不少,又显得特别憔悴,也是个可怜人。
侯慧卿擦了擦泪:“我苦苦拖到一月前,才和张老爷达成了一个交易。”
“交易?”冯梦龙突然明白了什么。
“正是。冯相公是聪明人,此刻应该差不多也想到了。昨日我在园中指点冯相公去寻那洞口,其实是张老爷的吩咐。”
我就知道这件事有蹊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我拿住他的把柄?也太奇怪了吧?”
侯慧卿低了低头:“他的盘算我并不知晓,只是照着他的话做而已。可是!”
她突然抬头,双目中满是恨意:“我明明已经按他所说的做了,他却没有履行诺言,把我小妹放回来!”
天真,实在是天真,张潜易这种人的话怎么能信!
不过,估计她也是没办法,自家小妹在别人手里捏着,当然只能乖乖听话了。
“所以你今天偷偷来找我,是想让我帮着救你小妹?”冯梦龙看着她问道。
“冯相公,我也是没别的法子了……”说着,她的泪水簌簌落下,衬得这张憔悴的脸越发可怜。
冯梦龙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做到?”
“我打听过了,你与那钱府和滕知府都有些交情,故此……”
“如果我说,其实我是和张老爷一条心呢。”
“若你和张老爷一条心,我便求你在他面前替我小妹说说情。”
哎,这小算盘打的,倒是两头不落。
冯梦龙看着她哀哀欲绝的样子,心想虽然她之前确实说了一些过分的话,但和她小妹的处境相比,也算不上什么。
毕竟曾经的自己是一个被她看不起的人,这次能找过来,估计也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况且,半年前和她说清楚之后,她也没有再来作妖。
大丈夫为人立世,怎么可以因为当初的一时不爽,就狠心不管如今性命攸关的事?
可,要怎么帮她?
他抬头望天。
她的小妹既然已经被张潜易带走,说明身边应该会有人看管着。
关在哪里是一个难题,怎么顺利救出来又是一个难题。
自己没有半点武艺在身上,除了动动嘴皮子,实在也不会别的,就算能找到,总不能去了之后用嘴打败那些彪形大汉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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