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午后。
冯梦龙和司马貌急急地往钱府赶去。
“冯相公,老朽待会儿就这样直接地说出真相,会不会……要不还是迂回着点?”
冯梦龙停下脚步,望着司马貌严肃道:“司马先生,直接地说出实情比说一些弯弯绕绕的套路,对你来说更加有利。
滕知府不是好糊弄的人,只要他花点心思去查一查,你就露馅了。”
司马貌心一横:“罢了,毕竟是我做下的糊涂事,早说晚说都要说,就依冯相公所言!”
二人来到钱府大门前,却发现钱谦益已经在门口等候。
“冯兄!”钱谦益望见他们,连忙相迎。“今日让我请滕知府来,是所为何事?你在帖子里没说,倒叫我心中七上八下的。”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人想向滕知府请罪。”冯梦龙手一伸,介绍道:
“这位是司马貌先生,就是这段时间在城里声名显赫的那位司马仙人。”
司马貌恭敬地行了一礼。
钱谦益面色惊讶:“原来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司马仙人,是真的从地府还魂归来吗?”
“让钱小公子见笑了,老朽并无这样的经历,今日到贵府就是来向滕知府告罪的。”司马貌露出羞愧的神色。
钱谦益望向冯梦龙,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便引着他们二人往正堂走去,心中想着待会见了滕宗呈,该说的,司马貌自然会说,也不必现在就问。
三人入了正堂,滕宗呈正在和钱世杨闲谈。
冯梦龙和司马貌快步上前见礼,互通姓名后方才入座。
“原来这位就是司马仙人。”滕宗呈笑道:“你的经历甚是奇特啊!”
司马貌心中有愧,急忙跪下郑重说道:“学生有罪,请滕知府责罚!”
“这是怎么了?我们今天还等着司马仙人说说地府之行,怎么告起罪来了?”
司马貌便把自己如何设置那些机关,为何做这些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滕宗呈神情肃穆,半晌才开口道:“司马貌,你是个秀才,身为读书人,怎么能做这般丑事!”
“学生真的知罪了!当时鬼迷心窍,走了窄路,多亏冯相公开导、劝诫,如今才敢大着胆子向滕知府处请罪!”司马貌声音颤抖,磕头不已。
滕宗呈望着他身穿粗布长衫,想起自己未中举之前也和他一样,穿衣吃食常常捉襟见肘,隐隐有些同情他。
况且他虽然说了谎,但并没有给那些农户们造成什么伤害,反而帮助了他们,这么一想,心中对他的斥责和愤怒之情也削减了不少。
“起来坐吧,地上凉,别跪出病来了。”
司马貌告了罪才敢起身,在椅子的边沿上坐下。
“这么说来,是冯相公劝你来自首的?”滕宗呈喝了口茶。
“正是。”司马貌仍旧不敢抬头。
“你要好好谢谢冯相公,是他救了你。虽然你没有骗取钱财,但这样的事情毕竟大大地折损了读书人的脸面。
不过,念在你帮了不少人,如今又诚实地说出缘由,这件事,官府便不再追究了。绝不可有下次!”
“是是!学生记住了!一定好好向冯相公致谢!”
滕宗呈面色稍缓,看着冯梦龙道:“冯相公今日来,是有别的事吧?”
果然不能小看了这位滕知府。
“滕老爷好聪明啊,一猜就中!”冯梦龙笑道。
“你这话说的,莫不是又有什么套,等着我去钻?”
“不敢不敢,今天来是有一份大礼要送给滕老爷。”
滕宗呈眯起眼:“大礼?”
“正是!”冯梦龙收起嬉笑的神色,把宝琏寺的丑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堂上众人听得大惊失色。
钱谦益忍不住道:“冯兄,这可不是小事,关系着城中不少妇人的清誉啊!”
“就是因为关系着她们的名节,我才更要说出来!”
冯梦龙激动地放下茶盏,站起身:
“大家想一想,现在宝琏寺以求子灵验闻名,接下来不知道还有多少想要孩子的家庭会去寺里求神拜佛。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妇人无缘无故地遭到轻薄吗?!”
“但是这件事如果处置得稍有不当之处,那些已经受了轻薄的妇人们,以后又该如何在家中自处?”钱世杨满脸忧虑。
“钱老爷所虑甚是。”冯梦龙严肃道:“不过,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说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村子,安静地生活在一个山坡上,而离他们最近的两个村子却生活在山脚下的平原上。
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伙强盗,他们先是打劫了平原上的一个村子,杀光了所有人。平原上仅剩的一个村落惴惴不安,连夜上山,想说服山坡上的村民一起对抗强盗。
可是生活在山上的村民却说,他们依靠天险,可以躲避这场灾祸,如果贸然下山帮助平原上的村落,虽然可以击退强盗,但是村子里会死不少人。
拒绝合作后不久,平原上仅剩的那个村落也遭遇了惨剧,而山上的村民们觉得自己生活在山上实在是幸运。
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强盗们想出了攻山的办法,趁着夜色,把山上的村子屠了个干净!
村民那时才后悔莫及,因为本来可以联合起来,一同反击的村子早已经没了。”
望着众人先是惊愕,然后又沉思的神色,冯梦龙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这个故事,只是想告诉诸位,在可以解决问题的时候,有些牺牲在所难免。如果一拖再拖,将会有更多的家庭遭遇这样的惨剧。
现在,那些受到轻薄的妇人们,只是你们不认识的普通百姓。可是再不收拾了这帮王八蛋,万一接下来受辱的是诸位的亲戚、朋友,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受同样的伤害吗?
过去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但过去的伤害绝不能让将来的人继续承受!
我听过一句话,恶行之所以得逞,是因为好人无所作为。
你们都是有能力阻止这件事的人,如果你们都不出手,那些王八蛋只会更加猖狂,到时候,就不是伤害几个家庭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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