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六月间,你明明发誓说非我不嫁,十天后却突然改了主意。到底是不是妈妈从中作梗,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当时囊中羞涩,送不起什么好的礼物,但也是竭尽所能地买了一匹锦缎。我承认,和富贵人家相比,那匹缎子确实上不了什么台面,被你嫌弃也是正常。
这半年来,你并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既然你说自己思念成痴,为什么不来找我?就算你出不了门,找人传话总可以吧?可是你音信全无。
关于你的消息,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听过一些传闻,说是袁相公要离开苏州城,去外地做官,但是不愿意带上你,所以你到现在都还留在秦楚馆,是不是?
今天见面说到底是一场意外。其实你一进来就认出我了,为什么当时不叙旧,偏偏要等到梅氏母子送了我这么些礼物之后,才说和我有旧?
你说这些话,怀的是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但是你既然提起旧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颠倒黑白,我是什么态度,今天不妨让你听个明白。”
侯慧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冯梦龙竟然不吃自己这一套了,以前不是都很受用的吗?
冯梦龙正色道:“如果说你进来的时候,我对你还念一些情分,毕竟相识一场,没必要闹得你死我活的。
可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真的让我觉得,之前给你留点余地的想法,简直太过仁慈。
你编排我也就算了,不应该把林姑娘拉进来。她不认识你,更没有得罪你,你把她说成是我的新欢,是什么意思?
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子,被你无缘无故说成这样,传出去让她以后在苏州城里怎么做人?”
侯慧卿被说得满脸涨红,怒意上头道:“我本没有这个意思,冯相公何必如此编排我!你这么为她出头,谁会相信她不是你的姘头!”
冯梦龙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都分手了还乱吃飞醋、言语讥讽,正要反驳,林南星却“蹭”地站起来,开口道:
“我与冯相公并无私情,在座诸人皆可作证,你有何目的,竟如此诽谤我!”
“我哪有诽谤,明明说的是实情!”侯慧卿更加来劲了:“我看你们就是瞧不上我,觉得我是青楼女子,身份低贱。”
说完,她又故作扭捏地靠在冯梦龙身上,柔弱道:“冯郎,她有什么好,我们相识多年,我知你心,你知我意,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
去你的神仙眷侣,被你这个嫌贫爱富的人粘上,我上辈子大概是一不小心毁了银河系了!
冯梦龙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从自己身上挪开,嫌弃道:“谁会瞧不起你,明明是你自己不自爱,反复无常,还要说别人。
说到底,我们都是普通人,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不同的职业,你何必这么惺惺作态,把身份扯出来大做文章?
既然我们之间的缘分已经结束,就不要再勉强了。”
侯慧卿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坚决的话来撇清关系,又急又羞,指着冯梦龙“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梅氏心中后悔不迭,没想到他们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孽缘。
见话说崩了,她连忙上前打个圆场:“侯校书唱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子,递上道:“这是谢银,请笑纳。”
侯慧卿狠狠地剜了冯梦龙一眼,拿了银子立刻就离开了。
梅氏打发走了侯慧卿,转身赶紧向冯梦龙致歉。冯梦龙却摆了摆手,让她不用在意这些小事。
林南星却气愤不已,脸上一会红一会紫的,差点要落下泪来。
冯梦龙看到她如此难受,心中也是不忍,毕竟她无辜躺枪,于是想着等年节完了,一定要登门亲自向她道歉。
席面被侯慧卿这么一闹,变得有些索然无味,好在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没一会,众人便各自散去。
……
转眼到了正月初七,这一日,钱府正在家中办诗社。
冯梦龙自然也是好几天前就接到了邀贴的,但他知道自己在作诗上没有什么才能,于是想趁着今天把改完的宋元话本都送回去,顺便和钱谦益说说,以后就不要请他去诗社了。
进了钱府,他不想和那些贵家公子们互相恭维,便直接请小厮带他去后堂拜见钱谦益,说清来意,还了书,他很快便告辞离去。
出了后堂,却发现带他来的钱家小厮不见了。
看来今天开诗社,小厮们忙不过来了。
冯梦龙也不在意,按照来时候的路,慢慢摸索着往大门走去。
左拐……右拐……再右拐……
等等,怎么好像不是我来的时候走过的路啊。
走了一会,却发现钱府实在太大,自己已经完全迷了路。正当他左顾右盼的时候,身后一间屋子的门一开,一个略带轻蔑的声音说道:
“你谁啊?穿着如此普通,是怎么进的钱府?”
冯梦龙皱了皱眉头。
好嘛,说话口气这么冲,老子最烦这些狗……汪汪眼看人低的。
是哪个孙子又不长眼,不认得你冯爷爷我了?!
他挺了挺身子,缓缓转头一看,只见那人似乎把能找到的动物皮毛都穿在了身上。
好家伙,那雄壮浑圆的样子,不仔细看,还以为狗熊出洞了。
“看你一直盯着我,莫不是没见过如此名贵的衣饰?”那人满脸肥肉,又长了双眯眯眼,轻蔑一笑的瞬间,变成了两条缝。
“你把眼睛睁开再跟我说话。”冯梦龙淡然道。
“我睁……你此话何意!”
“听不懂?”冯梦龙看他有点茫然的样子,心想这大概是个铁憨憨吧,便不想与他多话,转头继续寻找出府的路。
“我与你说话,你这人怎的如此无礼,答也不答!”那人突然急了。
冯梦龙还是没有接话。
霎时间,右臂被那人猛地一扯!
他毫无防备,差点跌倒在地,踉跄了几步,就这样被那人扯进了堂内。
他终于站定,回了回神,发现四周全是衣饰华贵的公子们,他们虽然各自握着茶盏、酒杯和毛笔,却不约而同地向他投去奇怪的眼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竟然给我拉到诗会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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