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暗自盘算的神情,在钱谦益看来却是有些奇怪,于是拍了拍他,道:“冯兄在想什么好事?”
回过神来,冯梦龙心想不如就把倪家的事跟他说一说,或许能请他……
打定主意,他就从离开钱府那日说起,详详细细地将整件事的经过和钱谦益讲了一遍。
钱谦益听完这个故事,心中对冯梦龙的钦佩又增加了几分。
冯兄真是当世的一位豪侠!
若是换了旁人,怕得罪倪家,一定是避之不及,哪里还会这般相助梅氏母子。
可叹我长到十六岁,话本、戏文读了不少,却从来没能在这日常之中遇见这样的事,就算遇上了,怕是也会顾及钱家在城里的脸面,而……唉,实在是羡慕冯兄啊!
他感慨不已:“苏州城里竟然还有倪大公子这样的兄长,听得令人气愤!”
冯梦龙负手叹道:“就是啊!我当时也是觉得倪大做的事实在是非人哉,所以才出手帮了帮倪小公子。”
“方才听冯兄说来,似乎此事还没有彻底解决,那些埋在倪府的金银,你们准备如何取得?”
冯梦龙假装无奈道:“估计也只能先不去挖了,唉,我和梅氏母子都不认识苏州城里的大人物,想找人做主,也不知道该找谁。
他们现在连倪府也没得住了,被赶到了东郊外的一处破宅子里,听说那里年久失修,一刮风就漏风,一下雨就漏雨。也不知道他们母子接下来该怎么住,真是有点同情他们啊!”
钱谦益思忖了片刻,下了下决心道:“此事既然被我知道了,少不得要尽力帮一帮。”
“这不好吧,倪家的事太复杂,钱小公子你身份尊贵,千万不要卷进来啊!”冯梦龙连忙推托了一番。
“冯兄说的哪里话!”钱谦益正色道:“大丈夫行于世,自当相助弱者,哪能因瞻前顾后便缩头缩尾?我今日听了冯兄为此事忙前忙后,心中实在敬佩万分。
只可惜我鲜少出门游历,平日里遇不上这样的事。冯兄!就许我相助一二吧!”
老弟,哥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不好立即答应,冯梦龙面上摆出犹豫的神情,片刻后才叹道:“罢了!钱小公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这么推三阻四的,也说不过去了。”
钱谦益喜笑颜开,对着冯梦龙拱手一揖,笑道:“多些冯兄成全!我向冯兄推荐一人,他定能帮梅氏母子,只是如何让他知晓此事,我心中却没有打算。”
“没事,”冯梦龙大手一挥,“你先说说是谁吧。”
快说滕宗呈!快说滕宗呈!
“滕知府如何?”
“滕知府会帮忙吗?”
“他可是断案的好手!来苏州府之前,他在蜀中做过知县,连破过好几桩疑案。而且他为人方正守中,平常见不得那些持强凌弱的事,现下又是苏州知府,请他帮忙最合适不过了。”
冯梦龙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他确实是一个最佳人选。不过,要怎么告诉他……他住在哪里?”
“他调来此地后,一直住在官舍。”
“官舍?他没有自己的府邸吗?”
“自然没有,国朝有规定,地方官是不可以在任值地置办宅院的,只能住在官舍中。”
“这就有点费事了。”冯梦龙皱了皱眉头:“去官舍找他肯定不行,人多口杂的,万一把我们当作送礼的人,那就给滕知府惹麻烦了。”
钱谦益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他与我爹小谈时,提到过后日要去关王庙附近查探民情,不如我们就去那里等他?”
孺子可教也!总算得出可行的方案来了。
“如此甚好!那后日我们先带着倪小公子去见他,求他答应为梅氏母子主持公道。”
钱谦益兴奋地点点头,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像戏文里唱的那样,去做一件行侠仗义之事,不由地激动起来。
看着他脸上浮现掩饰不住的快乐,冯梦龙心想这少年人果然还是容易动些真感情,喜欢做点侠义之事。
不过,他有这样的赤子之心,后来怎么会投靠了清朝?还闹出“水太凉”和“头皮痒”的笑话?
如果没有记错,这两个谈资是出自野史,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可是《清史》中又的的确确把他归入“贰臣”……
冯梦龙低头想了想……发现还是想不通。
“冯兄在想什么?”钱谦益凑近道。
“啊,没什么,觉得你实在聪慧,又有赤子之心,心中很是佩服啊!”冯梦龙换上一副认真的神色。
两人又客气一回,约定好后日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抱着从钱府借来的一大包话本,冯梦龙告辞回家。
……
两日后,关王庙外。
冯梦龙带着倪善述和钱谦益顺利碰面,三人在一株大槐树下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就望见穿着常服的滕宗呈慢慢悠悠地向这边走来。
“他只有一个人,真是天赐良机!”钱谦益欣喜道。
按照计划,倪善述背上卷轴,怀揣密信,冲着滕宗呈狂奔而去,见离得近了,就立马跪倒在地,大声喊冤。
倪小公子还是挺给力的。
冯梦龙见倪善述已经开始声泪俱下地诉说详情,才带着钱谦益连忙走过来。
“倪小公子!你怎么跑得这样快!”冯梦龙假装气喘吁吁。
滕宗呈看见他们二人先是一愣,随后了然笑道:“竟然被你们这两个毛头小子给算计了!”
两人恭敬地行了行礼,冯梦龙道:“请滕老爷莫怪,梅氏母子实在可怜,我们也是事出无奈。”
“若是想为梅氏母子鸣不平,大可直接到府衙状告倪家大公子,何必私底下来找我。”
冯梦龙突然语塞。
这话说的……有道理啊!
唉,当初想这个办法的时候,脑子里肯定有根筋搭错了。
“滕老爷有所不知。”钱谦益突然迈步上前,拱了拱手道:“若是直接击鼓鸣冤,自然也能见到滕老爷。
只是此事说到底是倪家的家事,况且仙去的倪老爷确实也留下了遗笔,说所有家私尽归倪大公子。梅氏母子就单凭从这卷轴中取出的一封密信,又如何能够据理力争?
由此可见,个中内情实在复杂,如果先去了府衙,却发现当堂无法明断清楚,消息传开被那倪大公子知道,梅氏母子哪里还有活路?
故而,我们想着必须要先让滕老爷知晓内情,一起想个法子出来,打他个出其不意,一气将倪家家私断个明白,免得倪小公子如几日前一样,惨遭毒打。”
钱老弟,你这思路很可以啊!幸亏今天把你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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