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外面说话?”彭文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原本紧闭的门忽然被打开,林南星满脸诧异地走出来望着冯梦龙,眼神里在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坐在帘子内侧的彭文忠顾不得避嫌,连忙钻了出来,看见两人一脸熟悉的神情,清了清嗓子,皱起眉头道:“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姑娘家,怎的也不知道避点嫌,盯着男子的面容望起个没完没了!”
说完又对冯梦龙道:“敢问这位相公名讳?我和林姑娘在此地相看,兄台为何突然插嘴?”
冯梦龙觉得这人的脑子里大概缺了好几根筋,撇了他一眼道:“我的名讳你不配知道。”
彭文忠一听,面色涨红,哼哼了好几声却想不出该怎么反击,半晌才望着林南星道:
“我还当林家送来什么国色天香的女儿,原来只是个姿容平庸之辈,如此长相,怎么配得上我这般玉树临风的气派?”
林南星先是一愣,接着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窜了上来,正准备痛斥一番,又想起陈婆婆在父亲远行后对自己的百般照顾,只好极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平道:
“奴家长相平平,自然配不上彭相公这般天人之姿。还望彭相公另寻他人,你我的相看就此作罢。”
彭文忠双目圆瞪,将林南星上下打量了几遍,嘴角一歪大声道:“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是拒绝起我来了?!
林家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吗?听闻你娘一早就没了,你爹经常远游,常年不在家中,怪不得你生了这么一副脾性,真是半点礼节也不通!”
“我娘多病早亡,我爹为寻药经年辛苦,虽然我自小少得了些父母的宠爱和教导,但经书道义却一本也没有少读。
今日实是彭相公看不上我,我无话可说,不过,还请彭相公自重,不要随意编排我林家。”林南星严肃道。
冯梦龙冷眼旁观了片刻,见林南星没有猛烈反击,心想她必是有些苦衷。
不过,又听她在这样的步步污蔑之中,还能冷静且义正严辞地维护自家的声誉,一时间对她也有些佩服。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自重?哈!自己几斤几两掂量不出吗?”彭文忠气得差点跳脚。“我看你就是没教养,你这样的女子,嫁到哪家都是祸害!”
你这个……!林姑娘能忍,我忍不了!
冯梦龙右脚大步一迈,挡在林南星的面前,斜着眼将彭文忠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嘴角一撇,口中发出嫌弃的“啧啧”声,道:
“你哪位啊?敢这么说我家女神?”
彭文忠皱起了眉头:“女神?”
“林姑娘姿容清丽,天生一派超然气度,又常年悬壶济世。平日里,城中不知道有多少青年才俊哭着喊着要和她相看。
要不是她今日突然得了空,又想着不能总是拒绝别人的好意,否则怎么会同意来见你?
你还问林姑娘有没有隐疾?请问你哪里来的推断?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顽疾,不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暗示林姑娘是吧?
不过我要劝你一句,这种方法的效果实在太差,幸亏你今天遇上了我,能从字里行间听出你精心设计的暗示,如果换了其他人,还以为你是通过学习怎样欺负弱女子才得的这个秀才!
我看你的审美能力大概是颠倒的。当然了,这也不怪你,常年在癞蛤蟆堆里打转,猛一见到白天鹅,难免会以为它丑陋得很。
还有,虽然你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信,但这不能代表你能频繁挑战大家的底线。我劝你没事多在家待着,别到处闲逛,免得拉低了整个苏州城的颜值!”
一通连珠炮,轰得彭文忠面上一阵青一阵紫,他几次想要说话,却发现要么插不进嘴,要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忍了一会,发现自己实在受不了这一句接一句的明嘲暗讽,没等冯梦龙说完,他就气急败坏地快步离开了茶铺。
气走了彭文忠,冯梦龙身心舒畅,转身对林南星说道:“以后碰到这种男的,该怼就怼,千万不能嘴下留情。
你要是好心给他留面子,自己回家生一肚子闷气,太不值了。生气容易折寿,你是大夫,肯定比我明白。”
林南星叹了口气:“我本不想任他胡说,只是陈婆婆对我有恩,不好让她失了脸面……”
话还没说完,茶铺的掌柜突然走过来道:“敢问二位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小人在外面听得里头闹哄哄的,跑了一位姑娘,又走了一位相公?”
冯梦龙摆摆手:“没事,他们两人脸皮薄,说不了几句话就不好意思,提早回家去了。”
掌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二位……?”
“这位林大夫曾经给我看过伤。今天在这里见到也是有缘,请掌柜给我们两人上壶茶来。”然后引着林南星到二楼挑了个临窗的座位。
等掌柜端上一壶茶后,冯梦龙伸手给她斟上了一杯,缓声道:“今天这个人真不像样,下次还是先打听清楚对方的人品再来。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姑娘家,不好意思问,就告诉我,我帮你去问。”
林南星低头喝了口茶,想起什么,问道:“冯相公怎么也会来此处,又是从雅间出来,难道也是来相看的?”
“我……我是被迫的……”冯梦龙有点尴尬,“好在人已经被我气……好言劝走了,不妨事,不妨事。”
“好言劝走了?”林南星喃喃道,忽然噗嗤一笑:“恐怕冯相公的‘好言’没有几人能招架得住吧?”
“咳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喝茶,喝茶……”冯梦龙赶紧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
见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林南星的心情反而愉快了不少,不一会又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人都是如此。
虽然我有时候也会去想,嫁娶明明只是一个选择,为何当你的步调稍微晚了一些,便会被他人看作怪物一般,好似你已然犯了罪。
说起来,我也并没有想一辈子不嫁人,只是生而为人,总要好好体验一番。虽然女子无法参加科举,建功立业,但也总会有能够发挥才能的地方,例如我能够做到的便是济世救人。
可是这样的想法似乎又与他人颇为殊异。小时候说这些,亲戚只会觉得孩童言语作不得真,长大后,明白人言可畏,便更不敢多说了。”
冯梦龙没想到生活在晚明的林南星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是妥妥的现代独立女性的思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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