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黄门捧着诏书从前殿一路行到椒房殿前的时候,刘盈肃然站起,拦道,“这是我母后的中宫,不经母后传召,竖子尔敢跨入?”
“太子殿下,”中黄门皮笑肉不笑的施礼,“没错,这后宫是皇后治下,但这天下是陛下的,奴婢手捧陛下诏书,无论何处都敢入的。”径自越过刘盈而入,在椒房西次殿外喝道,“宣平侯张敖私闯长乐宫,秽乱宫廷,今奉上意,还不着人拿下。”挥手命身后内侍拥入,宣平侯张敖不过冷笑数声,闭了眼睛,束手就擒,押解出来。
“敖哥,”鲁元在其身后尖叫,掩好衣襟,追出殿来,殿下,张敖转身回望,眸色凄凄,隐有诀别之意。
鲁元浑身一震,扶着殿门软下膝来。
“胡闹,”吕雉匆匆赶来,问明情况,转首就掌了刘盈一巴掌,“你姐姐妇人心肠,你是太子,还不懂得其中轻重?你父皇正愁没有逼我们就范的把柄,你竟然,竟然,”吕雉气的浑身发抖,“竟然转首就送给他一个?”
“母后,”鲁元披头散发,目光滞然,“你不要怪盈弟,是我求他帮我的。他未必不知道其中凶险,只是却不过我求他——”
刘盈的右颊之上,五根指痕赫赫在目,吕雉瞧了一眼,又是心疼,又是不甘,“你总是这么心软,”她恨恨道,“哪里像他刘季的儿子。怨不得他总说你不像他的儿子。你真的不像他的儿子。”
刘盈微微一颤,面露受伤神色,张嫣在秋千之下看的分明,见少年眸色凄凉,心中一疼,想要冲上去抱抱他,却被身后之人大力拉住。
“你疯了?”吕伊在她耳边道,“你再受宠,也要看看眼色,看看时机,这时候是你能冲上去插一脚的么?”扣着张嫣的手头也不回的跑出内廷转过角落,才停下脚来,掖了帕子回头递给张嫣,“擦擦你的眼泪,瞧你,哭成什么样子。”
张然一把接过,胡乱擦了擦脸颊,不甘道,“不像皇帝阿公有什么不好?”刘盈若是真的跟他爹一个德行,她才反而不敢亲近喜欢了。
“说的也是。”吕伊颔首赞同,“表叔是难得的好人,不像陛下皇后一样冷情。可是阿嫣,”她好奇的打量张嫣一眼,“你不担心长公主,反而更为太子受了委屈的事不平?”
张嫣心中先是一虚,又是一怯,勉强笑道,“因为我知道我娘不会有事么。”历史明明白白的记载着,这次和亲匈奴的,不会是鲁元长公主。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孩子气十足但实实在在是真话的回答。
宣平侯张敖再一次被押在廷尉,罪名是私闯长乐宫,鲁元听得一笑,好在父皇没有天才的再加一条秽乱宫廷,不然她真的会受不住捧腹。
“你爹意在以此要挟你和张敖仳离,”吕雉淡淡道,“满华,你怎么打算?”
“母后,”鲁元抬头看吕雉,“照你说呢?”
吕雉眸中现过一抹厉色,“须知只有女儿在,我才认张敖这个女婿,你若没有了,我管他死活。就让他在廷尉待着吧,反正也待过一次,熟门熟路。”
鲁元扑哧一笑,柔声道,“母后你舍得,我舍不得。没办法,是满华连累他至此,满华总要担待一二。”
“满华,”吕雉面色凝重,忽然咬牙道,“其实,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她在鲁元耳边说了几句话,鲁元慢慢的垂下脸去,迟疑道,“这成么?”
“母后也不知道,”吕雉苦笑道,“看你有没有胆子赌了。”
“母后,”鲁元想了想,笑一笑,轻道,“你替我向父皇传个话,我想见他一面。可是,”她面色一转,冷硬道,“他那神仙殿我是不去的,我就拿我这个做女儿的脸,恳请我的好父皇,纡尊降贵,来椒房殿见一见女儿吧。见了面后,女儿自然会告诉他女儿的决定。”
“满华,”吕雉从她的言语间听出决绝是意思来,心下大恸,死死的握住鲁元的手。
“你放心,母后,”鲁元微笑着,“我一点儿都不想去匈奴。”她投到母亲怀里,亲昵道,“女儿还想伴着母后,一起到老。”
可惜,也许等不到那一天了。
鲁元流了一滴眼泪,因为落到了吕雉怀里,吕雉没有看到。
汉九年三月十三日,汉高帝刘邦踏足久未踏足的长乐中宫正殿椒房。
鲁元坐在殿中锦榻之上,背靠屏风,见刘邦的玄地金线盘龙绣丝履出现在殿门之外,微微一笑,拢手垂拜,“参见陛下。”娴雅如故。
“满华,”刘邦笑着上前搀她道,“你与朕是父女,哪来的那么生疏客套?”然而鲁元固执不肯起身,刘邦渐渐失了笑容,直起身道,“你总是不肯喽?”
“父皇去问问阖宫上下,”鲁元抬头,面无神情淡淡,“哪个女子愿意背井离乡,到那荒凉蒙昧的匈奴草原去?”
“满华,”刘邦放柔了声音,神情诚挚,“你不要怪父皇,父皇为这大汉天下,也没办法。从公上说,你是大汉长公主,理应为国尽忠;从家上说,你是我女儿,就当为父皇委屈委屈。”
鲁元直视父亲,骤然问道,“父皇可愿遣走戚懿?”
“你。”刘邦暴怒,来回走了几步,甩袖斥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鲁元恍若未闻,径自步步相逼,“父皇可愿发誓一生一世不易盈弟太子之位。”
“——你自己都半点不愿为我委屈,凭什么要我为你委屈?”她声泪厮竭爆发道。
“刘满华,”刘邦气的面前发黑,喘了口气,再也不耐烦温情脉脉的面纱,干脆恢复本质里的无赖怒道,“朕管你许不许,应不应,朕是你亲生之父,为人子女者,婚事不过是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许也得许,应也得应,到最后朕不耐烦了,绑着也将你送到往匈奴的和亲车子去。”
“你是我哪门子爹?”鲁元霍然起身,向刘邦冲撞而去,四周宫婢侍从惊的魂飞魄散,七手八脚的将她死死拦住,不能再往前半分,鲁元悲愤莫名,死死的挣扎,瞪着近在咫尺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
“从你当年将我和弟弟一起推下车的时候,我心里头的爹已经死了。”她嘶吼道,眼泪从染红的眼圈一滴滴落下来,“虎毒尚不食子,你心里头只有你的江山,只有戚懿和他的儿子,哪有我们母子三人半分?”
“胡说八道,”刘邦被激怒到极处,“逆女,你吃了什么邪风?敢这么对朕说话?”
“——你不要忘了,”他放慢声音,负手沉沉道,“张敖还在廷尉关着。”
“女儿记得。”鲁元微微捂住心口,惨笑道,望望内殿深处抱在面色惊的惨白的奶娘手中的儿子,又望望女儿佐殿的方向,激愤入心,“有本事,父皇你就逼死我们一家四口,你心里就清净了。”
她的情绪激越到极处,说完了这句话,蓦地挣脱宫人的束缚,跄跄琅琅的奔到屏风边,抓起上面木格之上架着的青铜剑,刷的一声拉出鞘,森寒寒的剑锋带出一缕寒气,闪过一道亮光。
“公主,”众人拦之不及眼睁睁喝道。
她横剑于颈项,睁圆了眼睛,歇斯底里的喊道,“不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女儿今个儿将它们都还了,再也不欠你什么,你要真有本事,就拿我的尸骨送去匈奴,送他们一个真真正正的长公主,看他们可肯为了一个死了的长公主放弃活的粮食牛羊。”
“娘,”斜刺里,张嫣尖叫出声,从后殿柱后冲出来,长长的裙裾盛开如美丽的姜茶花,却偏偏不适于奔跑,跑了几步就摔倒在地,滚了两三尺才拉住母亲的裙摆。
“刷——”裙幅被撕裂声仿如惊雷。
“嚓——”鲜血溅起的一蓬粲亮亮人的眼。
哐当一声,沾了血的青铜剑坠在地上,随之倒下的是缓缓闭上美丽眼眸的鲁元,颈间一抹红痕,血流瞬间蜿蜒成河。
“还不快叫太医,”中常侍当机立喝,又指挥近侍宫人为鲁元包扎伤口止血,涂图红着眼睛死命拉开了张嫣,回头再看众人围拥中的长公主,鲁元那剑用的力气太大,染透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纱,还在不停的往外渗。
“满华,”吕雉跌跌撞撞的奔进来,死死的拉住丈夫的衣摆,瞳红宛若疯魔,怨毒道,“刘季,你就非要逼死我女儿才罢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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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保证,这一段虐到此就结束了。
好像替刘邦招来了不少骂声。
振臂高呼,大家用粉红票砸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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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十一点上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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