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世长安》衍圣公府

    美髯大叔目光微凝,“儿子竟不知,您对太子殿下如此不喜。”
    老人摇了摇头,“能跟莒城说上话的,做事未必瞻得长远。”
    美髯大叔抿唇一笑,“那我今晚就与骞儿说一说这其中的牵扯。”
    老人点了下头,“太子大概是想要借着除去谢家之势立威。只是这小子贪心又性急,前番有良王的威胁和菁妃的压迫,他还能冷静些来观形度势,现如今时机大好,用不得多少时候,那个逐名追利的右相便会管不住他了。”
    “的确。这二皇子性子急躁,专断独行,又将圣主的疑心病承了十足,实在不是个明君坯子。”
    “此话……”
    “……只在您面前说一句罢了。”
    美髯大叔浅浅一笑。
    颜家的小心谨慎是在四大家族内能留存至最后关头的根本。
    老人的表情已严肃起来,“去吧,将此间利害与骞儿说个清楚。此番便让他也参与进来,再往后,前朝的那些事,也还要他留心才是。”
    美髯大叔似不放心,又追问一句:“您当真觉得太子殿下会毁坏皇帝与侯爷的约定?”
    “若只是毁约便也罢了。我只怕他是要借着毁了谢家来震慑朝野,并不在乎这行事中的牵扯和轻重。”
    大叔终于收起了面上的和蔼,“郑氏已去,若再动谢家,那便是真的在向咱们颜家示意了。”
    想起三大氏族鼎力互助的往昔,老人也淡淡叹了口气。
    “郑氏飞来横祸,一夜之间家族没落,我们甚至都无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惨祸发生的猝不及防,还好那小姑娘将郑家的孩子救下。”
    这还是老人第一次主动提起郑家之事,面上满是难言的惋惜感慨。“咱们几家多少年的退让隐忍,担心的便是功高盖主,被推上高处。国公府几代忠良,善思专武,若非族中的蛀虫败类撕搅,当比我颜家还能长久才是。忠义侯以这一棋之险,欲换得后代子孙平安,亦算得是为了家族鞠躬尽瘁。如今这姑娘有难,我们须得帮一上把,来日九泉之下,也好再去见那些旧人。”
    美髯大叔将老人所说的一棋之险琢磨了一回,开口问道:“爹的意思是说老侯爷跟皇帝那里是使得计谋?”
    衍圣公并未回答,想了许久后叹了口气。
    美髯大叔忙将话接过,“未雨绸缪,方得长久,儿子省得。您放心,我只是思量着,这一动便是打破了咱们家多年来观望自保的行事,届时……便不好再回头了。”
    大叔严肃起来,语气中有着不可估量的沉重,见老人仍是沉默不语,便又道:“郑家那小子,究竟是好是坏,您老心里可有看法?”
    “书香世家,将相门第,龙章凤姿,不可多得。我瞧他便是与三皇子无二:行的正,即为君子,若邪,……便是未可估量之难。”
    美髯大叔听了,沉吟道:“竟然以良王殿下作比,这样高的评价,儿子倒是对他轻看了。”
    老人哼了一声,面上忽然多了些难言的神情,斜乜着看向他道:“你眼中,自来不是数自家的骞儿最好?说起来,你这做爹的对谁都是一团和气,怎么就对上骞儿的时候总爱苛责。”
    大叔知道这是老爷子趁势敲打自己,连忙陪笑,“儿子对他要求严些,也是为着他能早些成才。如今谁提起他不是夸赞,也算我这做爹一片苦心没有白费,您老面上也有光彩。”
    老人大笑几声,朝他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待天气没那么热了,就让他多往外处走走,别整日的闷在家里对着那群孩童。外头总说他像个小老头子,如今就连我看着都要嫌弃了。他也到了年纪说亲,再不改改可如何能找到好姑娘。”
    美髯大叔笑拜出去,面上却实有些不在乎。
    竹林中的读书声此刻已经停了,偶尔传出几声孩童的嬉闹欢腾。
    大叔走进书斋的时候,正瞧见一身雅白罩纱袍的颜子骞背对自己,攥着个三岁小童的手不放。
    一看便知是小学童顽皮,被抽到审书又背不出来。红扑扑的脸上还挂着泪,手上想挣又不敢,便紧握了个拳头,眉头狠狠的蹙在一起,一见到他进来,哇的哭了起来,口中还喊着舅爷爷。
    听见这动静,书斋中的两个人一起站起身来。
    颜质伸手将小娃娃抱起哄着,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年轻公子哥儿,“小爵爷是何时回的长安?”
    眉目清秀的小公子上前行礼道:“伯父还是唤我煦儿吧。”又笑道:“昨日才刚回来的,府里闹得我待不住,便来衍圣公府的竹林书斋讨个清净。”
    颜质安抚了小童,放他自己玩去,又看了眼一旁倒了茶就静静站着的颜子骞,端起喝了一口,慢悠悠道:“你们两个年岁差着不少,却难得如此的脾性相和,那便多多在一处读书玩耍。你来我们府上,柳公自然也是放心的。”
    柳祯煦笑起来眉眼弯弯,唇角还有个浅浅的酒窝,让人颇有好感。
    “爷爷知道我来这里,开心着呢。只恨不得我天天都来,再不回江南去了。”
    颜质好脾气的名声在外,自然也笑得十分和蔼,“如此便是在府中小住也使得。方才我同老爷子说起,他也嫌骞儿少了年轻人的活泼。你便多多与他相处,带一带我们家这个只知读书的蠹虫。”
    颜子骞一言不发的在一旁陪着。比起他来,眼前这笑声不断的二人更似是父子。
    不论那两人谈论些什么他都只管陪着点头,直到听见颜质吩咐他晚膳后到书房去才应了声,“知道了父亲。”
    恭送颜质走远后,柳祯煦对着颜子骞挤眉弄眼:“颜兄快想想,可是最近在外做过什么坏事,被人追到府里来了?我也好与你想一想晚些怎么跟伯父讨饶。”
    “不要胡说。”
    颜子骞叱他一句,心里却将近日间自己的行径仔细回忆了一番,思来想去,喃喃道:“我只帮着忠义侯府寻了一回人,也是许久之前了。”
    “什么人?忠义侯府?他谢家丢了人,还需要劳烦颜家,劳烦到你这里来?”
    柳祯煦一脸的嫌弃,摆明了不信,“我人虽不常在长安城,却知道这一家人很是麻烦的。别人都恨不能躲着,你怎么还……”
    他见颜子骞的脸色不对,忙将话止住,换了个语气,“快说说怎么了,我也好替你想想,免得被问责的时候又白受委屈。”
    距离寻找谢从安已经过去了月余,谢家在这之间又出了什么事,颜子骞虽不尽清楚,却也猜得出几分。更何况他身在前朝,皇帝对于晋王母子的态度,多少也知道些。
    这一局,她赢得不容易。
    那个精灵古怪的姑娘,不知如今是什么模样。他的记忆里,只剩下了宫中那次匆忙偶遇的一瞥。
    三司会审,如之必然也帮了她许多。听闻他如今已改变心意,有意做官,皇帝本就属意他去翰林院,往后就要与自己成为同僚了。
    “不用了。”
    颜子骞低头去收整书桌,攥着手中的戒尺,淡淡的吐出三个字,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最后说了句,“也没什么关系。”
    *
    数日后。
    黄昏已现,颜子骞竟然才拖沓着步履,朝家门走来。
    他未曾更衣,一身官服直接去了书房,撞见了爷爷和爹爹正在商议什么。
    颜质扫他一言,回头继续道:“圣主一直不曾现身,病情如何,也无从知晓。我绕着弯儿的问了不少相识的同僚,不论递什么折子上去,都不曾被召见过。那位究竟是不是还醒着,都要另外两说,连今早宣布的太子监国诸事也都是右相出面主持的。”
    衍圣公抚着胡须,片刻后又问一旁的颜子骞,“翰林院如何?”
    这句话问的其实是郑和宜。
    他入翰林院的消息,颜府早就知道了。但最让颜子骞心惊的,是今日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翰林院受意,要起草一份文书,内容是关于谢家女谢从安不重孝悌的,其中更是罗列了数十罪状,虽然还在商议最终结果,瞧着那意思大抵是会要将她剥夺爵位田地,贬为庶人了。
    谢从安之前便因行事招摇而被弹劾,彼时还有侯爷帮她镇势,如今这局势走向,比之爷爷的猜测只多不少,恐怕他们真的需要准备动手了。
    颜子骞在知道这些消息后独坐了许久。他不敢细想郑和宜与这些事情之间的关系。
    周围私下里的议论的很多,有说郑和宜忘恩负义的,有说他识大体感君恩的,言论繁杂,难听的多过好听的。
    颜子骞一直默默注意着这舆论中心的本人,却见他泰然自若的专注于手中事务,根本让人瞧不透在想些什么。
    衍圣公听完后抚着胡须没有说话。
    颜质道:“我虽未与这位郑公子有过多交集,今日在堂上一见,亦是惊为天人,总算懂了您老对他的那份评价。但这孩子瞧着便是心事重的,话也甚少。若说他在这事其中的牵扯,的确不好分辨。”
    若是个忘恩负义之人,颜家往后便也需着意小心。
    “骞儿对此事怎么看?”老人问道。
    颜子骞想了想,将自己纠结了半日的心事说了出来。
    “孩儿觉得,以如之的为人,这其中或许有着他不能与外人道的误会和委屈……”
    正说着,忽然觉察有影晃过,颜质抬手,他当即住口。
    颜质急急出去,不久便又匆匆回来,带来的还有另三人色变的消息。
    太子吩咐右相暗中筹备,准备为郑家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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