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世长安》牌坊嬷嬷

    “婴癸,”谢从安忽然掀起帘子,靠在车壁旁对着赶车的背影道:“你这名字可有什么意思在里头?”
    “在属下之前死了九个。”婴癸头也不回,轻描淡写。
    谢从安哦了一声,又试探着道:“全是为着保护我而死的吗?”
    “不全是。有主子的父母,还有老爷子。”
    “老爷子是指我爷爷吗?”
    “是。”
    “你几岁了?”
    没有等到回答,谢从安小心翼翼道:“你是不知道吗?”
    婴癸回头白的那一眼,让她瞬间明白过来,谁能不知道自己生日!
    那没好气的模样有种忽然瞧见了自己的感受。谢从安不高兴的朝他后背一推,“你客气些。”
    婴癸手中的鞭子一把出去,甩出一声锋利声响,马儿即刻疯跑起来,颠得她东倒西歪。
    谢从安努力稳住,抱怨道:“好好的赶车行不行。”
    那人却仍是头也不回,“属下此事做得少,主子又赶时间,只好委屈了。”
    方才那一推大概是真的惹着了他,谢从安被颠的几乎散架,停下时即刻冲下马车对着墙角干呕起来。
    “两位可是要住店?”
    身后传来问话声,谢从安摸出条帕子,只管胡乱去抹,听婴癸已经回道:“我们来寻人。”
    小二鬼头鬼脑的模样让人心生忌惮。谢从安抬头看了看,没见到什么牌匾,四周又都黑黢黢的,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这地方瞧着不像是个城镇模样,最多算是个荒郊。她有些担心的去拉跟小二说话的婴癸,哪知对方看也不看她,利索的一把甩开,又扔了个东西到小二手里。“你去跟里头通报一声,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小二将那满满当当的一吊钱揣进怀里,登时眉开眼笑的一路小跑着去了。
    “想不到你竟也有混江湖的常识。”
    谢从安忍不住赞赏一句,远处的婴癸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知为何,每每对着这人她就有种自己被diss了的感觉。
    谢从安心里不大痛快。方才路上试图想起些与他有关的事,可惜除了老人的一句玩笑话就再也记不得什么了。
    “……到时让婴癸来跟着你,那才是应了古人的老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老人爽朗的笑声犹然在耳。那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说他两人的脾气都臭,放在一起,只看谁能压得过谁么?
    “婴癸,就是说你是这一支的最后一个了?”
    谢从安回过头去看他,那人却似有意,已躲进了墙下灯笼照不到的影里,姿势仍是那日她找茬与他打架时的模样,颔首敛眸,不知是在想什么还是在听什么。
    大门里忽然传来声音,“就是这两位了……哎?”
    小二瞧着站在墙边的谢从安,有些傻眼道:“那位公子呢?”
    谢从安转头一瞧,果然原地已不见了踪影,忙冲店小二一笑,“我哥那人待不住,随便去逛逛,等会自会过来,不需多管的。”
    小二日日的迎来送往,自然知道多听少说的好处,笑了笑便将身后跟来的人请了出来,口中还殷切问道:“您瞧瞧,这位可是您在等的家中亲眷?”
    还未见其人,那门缝中露出的鹅黄裙衫已熟悉的让人心间一跳,跟着有人从门后探出身来,朝这方一笑,颊边露出个小巧的涡,平添几分俏皮。
    “沁蕊?”谢从安未料到会在这处见到,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小姐辛苦了,快些进来。”
    昏黄的灯烛之下,谢从安满心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只能默默跟着,从前院绕到后院,再入了阁楼二层,这一路过来发觉四周无半分声响,静的只有虫语草声和朦胧的月色,这熟悉的氛围恍如回到了荷风小筑。
    终于到了一间正屋门前,沁蕊仔细敲了三下,等等又敲了两回,复等片刻才再推门进去。
    谢从安此刻心中略定,感觉自己仿佛已捉住了乱麻中的一处,只待往后梳理。
    两人直行到屋内闭着门的耳室前。沁蕊贴门轻轻唤了声“嬷嬷”,谢从安瞬间收回已迫不及待要去推门的手,回身看向她。
    沁蕊朝她笑笑道:“我去给小姐泡茶。”说完竟转身走了。谢从安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又在原地等了片刻,直到听见里头有脚步声过来,才忙往后退了半步。
    耳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才八九岁模样的小丫头瞧了瞧她,脆生生道:“嬷嬷叫请小姐进来呢。”
    谢从安瞬间将心放回了肚子里,朝她挤出个笑,跟了进去。
    这耳室窄小,未行几步便瞧见了个老人家正歪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雪发贴整,扶在额边手上带着颗形状朴素的玉石戒指,额前一抹深碧镶宝的锦丝抹额与身上穿的洒金蓝相趁,朴素大方却隐隐透着端正肃雅之态。
    谢从安凭借记忆里的印象,认出是当日在爷爷的灵堂上唤自己“绥宁”的老妇人,上前行礼道:“从安见过嬷嬷。”
    小丫头扶起老人,对方缓缓睁开眼,眯着眼将她瞧了一回,颤巍巍道:“去将灯再燃几盏,挑亮些。”
    瞧出她眉间浓重的困乏,谢从安有些愧疚,“这样晚了还来打扰,是从安失礼了。”
    老人被服侍着喝了口茶,又摆了摆手,“你莫要与我客气,快过来坐下。”
    小丫头又掌了几盏灯来,分别置于周边高矮的桌几之上,将这小小耳室照的通明。
    谢从安被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几回,老人才笑着将她的手拉过,放在掌心里不住的摩挲,“好孩子,总算让我见到了你。”
    掌心的温暖传递过来,谢从安心下一暖,忽又记起自己先前满手是血,一路急急赶来还未曾认真清理,猛然又将手抽了回来。
    老人瞧着她在身上擦手的动作,在原地怔住。
    谢从安心知误会无从解释,便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起身站在了一旁。
    正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老人竟然苦笑道:“可是在怪老身未早些来帮你?”
    谢从安既怪又疑,连忙摇头否认。老人抬手朝座上招了招,“坐下吧。”说着从身边摸出个古朴的小匣摆在了桌上。
    “这是你爷爷留给你的。”
    谢从安瞧那匣子觉得眼熟,记得曾在爷爷那里见过相似的款式,便知道这老人不是撒谎,伸手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块叠整的薄绢和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
    对面的老人点头示意,她便动手将东西取了出来。展开那薄绢,里头竟写着许多字。她一眼便认出是爷爷的笔迹。
    “……元初辅和徵帝登基,长安繁荣盛景,后三次率军西征,具得佳讯,遑遑三十余载,此时再论,不堪回首,儿女既去,不复可追。世族之祸并非一时而起,力挽狂澜更非一人之能。遂十五年前另做它计,以绿珠夫人为引,将此局全盘托付。”
    ……吾孙绥宁,性灵聪颖,承族长位于幼时,颇受其累,而今家族散败,皆因应我所求。若后再生变故,亲可自作决断,去留皆可,万望安康为要,切勿将天数背负一身,虚度此生。幸幸。”
    谢从安一字一行的读下去,渐渐的泪眼模糊。
    “可还有什么想问的,我来慢慢讲给你。”
    灯烛之下,老人慈祥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泪崩,扑过去又痛哭起来。
    老人抱着她也已是眼含泪光,“总算是见到了你。这样乖巧的孩子,他们又怎么忍心那样暗地里搓磨,背地里毁谤的。”
    抚上额头的手让谢从安一时恍惚,彷佛又回到了往日在闲鹤亭与爷爷撒娇撒痴的时光。布满褶皱的手心温暖如春,那是她被护佑着,唯一不必担惊受怕的时刻。
    “爷爷都离了朝堂也还是不行吗?他们是不是因为征战花光了钱财,想从咱们家填补呢?”谢从安带着浓重的鼻音咕哝着,仰头去看老人。
    老人面上有瞬间的惊喜,跟着又叹气道:“大乾天子,王家皇室,他们要什么咱们不得给呢。”
    “还得安排着法子让他开心的拿,不然便是得了也不安心,或更要杀人呢。”谢从安咕哝着报怨。
    老人一时喜出望外,精神似也好了许多,“好孩子,这样的聪明伶俐,可知你爷爷也是开心的。你可是已经知道了往年的那些旧事?你爷爷他是否交代了你什么法子?”
    谢从安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跟着又仰头道:“那绢帛上写着托付了绿珠夫人。所以真正的绿珠夫人是嬷嬷你么?”
    老人取出帕子,将她哭花了的脸仔细擦了擦,“绿珠夫人只是个对外的名号。老身只是坐过几年那位子罢了,不过也都是年轻时的事了。后来退了这身份回乡嫁人,都已过去多少年了。”
    “可是江湖上有传言,说前几年又出现了的……”谢从安接过帕子,边抹脸边道。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瞧着老人,有隐隐的期待和试探,让老人想起了家中那个爱玩闹的重孙。
    “下个月绥宁便可及笄嫁人了。”
    惊闻此言,谢从安脸色微变。这个世界及笄的年纪是十三岁,府中还有圣旨,命她及笄完婚。可爷爷的葬礼还未满七七之数,此事是断然不可成的。
    “嬷嬷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我以为大家都不会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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