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世长安》侯府日常

    良王府。书房内。
    门窗大敞,凤清坐在椅上颠来倒去的把玩着一柄精致小巧的匕首,口中叨念着一早从宫内送出的消息。
    “……您说说,这位贵妃娘娘,真是越发的喜怒无常……都快与那位一个性子了。”他微皱着眉,语气倒不十分在意。
    良王仰面躺在榻上,从不离身的玉箫横在胸前,右手垂在身侧,随着外头的岚雀叫声,轻轻点着身下软榻。
    “她就是仗着这性子才在后宫里显得新鲜。”他说罢忽然睁开眼,朝凤清那侧瞥了一眼。后者省事的将匕首收进袖口,上前将靠近软榻旁一个矮几上的梅花茶碗端起,递了过去。
    良王抬手按住玉箫,微微撑起身子,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又躺了回去。
    凤清见他闭上了眼,轻轻一笑,退回座上继续说起闲话来。
    “臣的手下昨夜瞧见个事,当了个笑话拿来与臣说了说。”
    “嗯。”
    “有两个小太监打赌输了,半夜去盛华宫捉鬼,结果被吓得起了高烧,乱说胡话……”
    良王歪过头来看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珠,似笑非笑,含着深意。
    凤清连忙解释:“我这是……我…,…就是这两个小太监,臣觉得有些蹊跷。”
    良王仍是不说话的笑着看他,凤清知道是在等他继续,索性收了那些小心思,将一切和盘托出。
    “那两个小太监曾跟了皇驾去往巫峡行宫,守的就是临华殿和长秋殿之间的宫墙。那时谢妹妹为着出入方便,将他们一行人都收买了个干净。”
    良王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慢条斯理的玩起了玉箫上的流苏。“凤统领竟任由此等事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凤清正色道:“彼时臣知道这都是些小女儿心思,所以并未上报。”
    良王见他认真解释,笑得更开了些,随意问道:“可还有什么人知道?”
    “发现的几个都是臣的心腹,当时就被我压了下来,未有他人听说。”
    “如此说来,这位谢小姐果真是知道些旧事的。将那人送去给她,倒是歪打正着。”
    良王看着手上缠绕的青色流苏,想起荷风小筑那夜,忽然一笑,道:“围猎的日子已经定了。届时人多手杂,刀剑无眼。贵妃娘娘心头有事记挂,凤统领可要仔细安排。”
    他学着菁妃说话语气,一时将凤清逗得发笑。凤清便也故意拉了长腔应了句“为臣省得。”说罢转又提起一件困惑了他多时的事来。“不知殿下究竟为何要救那琴师?难道也是太子发难的缘故?”
    “非也。”良王轻笑,“是我有意如此。”
    凤清不解道:“殿下可是为了让贵妃心虚害怕,逼她露出破绽?”见良王未答,他又道:“之前有传闻说韩子束一直贴身带着情人信物,无人时便会拿出来把玩。不过不知此事真假,那东西也从未有人见过。殿下是不是也在怀疑这个传闻?”凤清忽然有些动容,感慨道:“贵妃娘娘竟然如此小心。既是时刻难忘,又何至于做到这般田地呢。”
    “时刻难忘?”良王笑着坐起身来,“凤统领这话倒是对上了。那人死前曾劝说菁妃‘善恶轮回,早些住手’,这八个字便成了她的经年噩梦,使她夜夜难眠。当真是‘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
    外头的鸟儿忽然不停的扑棱翅膀,良王起身趿鞋去看,凤清便也跟了出去,在他身后道:“微臣命人查过,那个人被赐死后尸骨不知去了何处,身上的东西也不知去了哪里……就算是真有什么,依着贵妃的性子,必然早搜出来毁了,还能等得到今日么。”
    “本王也一直以为传闻不可信。但她自从知道本王赶到巫峡救下那舞姬开始,就一直紧张着要人探听太子为何要救下此人。依照她那爱恨分明,干净利落的性子,这行为也的确反常了些……本王也是因此才会去琢磨那些传闻旧事……”
    “其实,微臣一直想问,殿下为何,对谢家小姐似并无敌意?”凤清终于试探着将心底藏得更深的一句话问出了口。
    良王忽然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又逗起了金丝笼中的岚雀。
    “巫峡行宫自秋贵妃死后已多年未用,此次也是因谢家姑娘一时兴起,父皇才会应了再去。那芳菲苑里的舞姬和琴师,原本此生都未必能再得见天颜。她这一举动,真的是帮了本王和太子的大忙。所以,你就帮本王好好护着这个福星吧。”
    这话若在别人口中说出,大抵信不得。可是眼前这位的性子,若拿来说了,便是十足的金口玉言。这样误打误撞得了肯定,凤清心里终于踏实不少。
    他身为乌衣卫统领,是个亲近皇帝身侧的要职,自然清楚谢氏前面是怎样的一条路。虽说谢侯与他幼时只有那几分淡薄情意,不是仕途上的帮扶加持,也没有泼天的富贵滋养,但老人肯对他一个流离失所的孤儿伸出援手,授之以渔,这对他便是安身立命的恩情。他凤清虽然读书不多,却并不糊涂,明白那些简单的饭食和疏离的举动背后,有着多少出于善意的考量。
    早在他回到长安之前便已下定决心,必定会替侯爷守好谢家这个小姑娘。
    *
    阳春三月,和风昼暖,终于又熬过一个冬天。
    茗烟指挥着四个小童将两季交接的东西各归各位。幽兰苑的梅树下坐着三位公子,弹琴下棋,和谐惬意。东厢的门帘高挑却看不见人影。
    他低声嘟嚷了几句,抬头就看见个鹅黄短衫石榴裙的丫鬟端着盘子从里头出来,一低头进了小厨房。认出是谢又晴,茗烟喜出望外,慌忙也抄起一旁的茶杯跟了过去。
    两人自然是撞了个满怀。
    谢又晴不耐烦的搡了他一把,茗烟却罕见的不怕死,硬拦住了去路,“晴姐姐,小姐可回来了?”
    谢又晴被问的一怔,反应过来后,便瞪着眼睛凶他:“你哪只眼瞧见的。”
    茗烟已是被骂惯了的,脸皮也厚了不少,不死心的又追了出去。“晴姐姐今日又没跟小姐一起出去吗?”
    谢又晴一脸的不痛快,又瞪他一眼道:“关你什么事!”
    茗烟一路讨好着跟过来,“好姐姐,你快与我说说吧。最近小姐怎的总往外跑?府里……多日都不曾见到她人了。”
    谢又晴被他一拦,倒也瞧见了院子里的热闹。
    郑公子体弱,总是静养。可是自从韩侍郎入府,外头忽然开始递进各色的帖子,求人求乐,不尽相同。主子原是最不爱与别家来往的,没想到竟会为了韩侍郎,将那些帖子全都收了。而且还特意回帖,说两位公子不便出门,欢迎各家到府上以曲会友。
    这一下便似捅了马蜂窝。
    长安城各家的公子小姐都忙了起来,拜帖雪片似得飞,没几天就已将端午节前都安排满了。
    原本只当是主子事忙,所以换着法子让人与郑公子解闷。可是谢又晴忽然发觉了不对劲。
    主子连着几日都不见踪影。一院子的奴仆,竟没有一个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而且主子总是到夜里才醉醺醺的回来,闹上一阵子才肯去睡。最最奇怪的是,她一步也不肯踏足西厢。说起来,郑公子也好久未再来过了。
    琴声悠扬,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颜子骞在棋盘落下一子,转对韩玉道:“先生此曲似尚未谱完?”
    韩玉点头,又低头挑抹出几个弦音。
    郑和宜跟着落子,“还要多谢子骞,幽兰苑难得清净一日。”
    颜子骞笑了笑,“前几日便在茶楼听说了你们府上的热闹。如之既然倦了,何不说与从安知道?”
    郑和宜观棋不语,身侧的韩玉亦不答话。茗烟在一旁捧着茶壶小声嘟嚷道:“公子哪怕不喜,也不会逆了小姐的意思。”
    颜子骞想起凤清早前取笑谢从安,说她此生有两怕,一怕郑和宜生病,二怕郑和宜不高兴,顿时有些疑惑,“谢小姐那般在意如之,又怎会让他委屈。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说完见茗烟一脸惊喜的瞧着自己,忙放下手中的棋子摸了摸脸,“怎么了?”
    茗烟一脸笑意的上前问道:“这话可是颜公子听小姐说的?”
    颜子骞见在场之人都盯着自己,转念记起面前两位的身份,顿觉失仪,连连道歉后便不肯再发一言。因躲不过茗烟不死心的追问,他便索性起身告辞。
    茗烟待回到房中,思来想去仍不死心,贼兮兮凑去了整理书籍的郑和宜身侧,小声道:“公子不如跟小姐说说,不要让那些人再来了。”
    “她许人入府以曲会友,本意是怕韩先生孤闷,帮他寻觅知音。你只管顺着她的意思便是,何必去添不快。”郑和宜的手下未停,面上也淡淡的。
    茗烟边看他脸色边琢磨着里头的诡异,嘴上还是不服气道:“小姐对公子那么好,定然不会为了韩侍郎委屈公子的。”
    话音未落,便闻一片碎玉之声。二人回头,只见韩玉手持书册站在珠帘门前,面上微露尴尬,走也不是,留亦不是,还是郑和宜上前相请,才好进来坐下。
    两人仍是沉默了一阵,待茗烟倒好了茶方才渐渐攀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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