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世长安》酒宴危机

    一晃半月又过,距离酒宴之期没几日。
    韩玉早早辞回了芳菲苑去做准备。王曦不知忙些什么,整日跑的人影不见。长秋殿里只剩下谢从安与郑和宜两个。这伤虽然养了些日子,谢从安仍是精神不济,容易困倦。
    她觉着最近郑和宜对自己有些冷淡,心力不够,又不得要领,索性也跟着少言寡语起来。带人用饭时,除下偶尔瓷器相碰的清脆,一席四人都沉默无声。
    夜间入寝,郑和宜才要躺下,却被茗烟拦在了脚踏前。
    “这是做什么?”
    茗烟大着胆子,豁出去了,劝说的苦口婆心。“我瞧出公子这几日心里不痛快。您明明是忧心小姐,怎的又冷冰冰的。说句不该说的,小姐为您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心意谁不羡慕。您这样子,茗烟都忍不住要替小姐委屈。”
    茗烟原是一番好意,却不知正戳了郑和宜的痛处。
    郑家一夜巨变,族人俱灭。虽说他被救下,但是对于自小就崇尚名人高士的他而言,如此亦不异于苟活。
    救命之恩不能全身以报,反要算计提防,他本就心中有愧。煎熬中说服自己以静侍动,发觉被当作替身时,羞恼之中反而生出些心安。
    虽说此番经历造就他心性坚忍,随着灭族的噩梦远去,想到此生沦落为替身,亦有不甘。终于借了重立郑家的使命将这抗拒压下,谢从安却拼命一纵,将他苦心维持的平衡也打破。
    那一夜,诸事如梦。宁王世子妒恨的目光如炬,却照不见他的愤怒慌乱。
    令得谢氏小姐费心爱护、舍身相救,爱慕依恋的另有其人,可悲的是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郑和宜紧闭双唇一言不发。茗烟瞧出不妥,起身上前,却被斥了句“不必跟来”,只能目送他急步出了寝殿。
    *
    转眼之间,酒宴已至。
    谢从安借着御医放话,躲了许久未曾出门,不料胡公公竟带着补药和皇帝的嘱咐寻了过来,意思是这酒宴本为了替她压惊,再推就不好了。
    一个酒宴而已,竟也能被迫至此,谢从安也是没有想到。大抵是这次爷爷恼怒,皇帝需要做些面子功夫来安慰吧。她拒无可拒,一觉睡醒仍赖在床上,饭也不吃,窝着摆弄了一下午的叶子牌。还是谢又晴瞧着时辰到了,拖了她沐浴更衣。又折腾着梳理发髻,描眉画眼都走了一遍。
    谢从安已是饥肠辘辘,又昏昏欲睡,小晴儿在一桌的珠环钗佩中琢磨了半晌,翻出一支钗在了她发间,拍了拍手,“好了。”
    谢从安睁眼一看,马上抬手去摘,被瞪了一眼,只得缩回手,有气无力的哼哼道:“换了”,说着扒拉出一支玉兰簪递了过去,“这个。”
    谢又晴不高兴的嘟嘴,推了推妆镜道:“主子自己瞧,哪个好!”
    今日不用宫装亮相,谢从安忽然怕了红色,便选了件极素的裙衫。
    那玉兰金簪也算高贵素雅,却因这身低调反显俗媚。平日戴惯了的珍珠都太过素净,无法上身,别的首饰看着也都有几分别扭,的确是这支桃花最适合。
    这簪子在现世的审美中的确算得惹眼,谢从安从未想过要做何解释,只打算带回来便收起,不想此时又被翻出。她也是疲懒,摆了摆手未再说话。不料郑和宜眼尖,一见面便盯着看了许久,问他看什么,他便赞了番好巧思。
    谢从安知道这东西必然得收起来,不能再戴了,朝郑和宜随意笑笑便要入席。没想到忽然又被唤住。郑和宜朝她递过帕子道:“许是今次的灯烛不好,那妆容,用色重了些。”
    他假意咳嗽,还刻意压低了声音。谢从安被他逗起了笑,“晴儿担心我气色差,方才又在我脸上涂抹了几回。想是用力过猛,适得其反了。”她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地擦了擦,见上头蹭了胭脂口脂便顺手塞入袖中,只说来日再还他一块。
    郑和宜的目光却仍凝在那支发簪上,见她看向自己方才回了笑道无妨。
    两人分别入席,刚才落座,前头便传帝驾已至。满殿的臣子纷纷跪拜称颂。谢从安全部精力都在抵抗疲惫,冷不防被点了名。
    “谢丫头可是片刻都离不开郑如之那小子?”
    席间有人稀稀落落的笑起来。谢从安收回期盼离场的目光,发觉整场人都瞧着自己,忙不迭送上个傻笑,跟着垂首抿唇,扯了扯裙子。那模样倒也符合坊间流传,被瑾瑜公子迷的神魂颠倒的言语。身旁有人冷哼“不知羞耻”。
    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十公主王浔又来刷存在了。
    “非礼勿视。”谢从安不耐烦的冷叱。
    王浔竟未回嘴,只是剜了她一眼,轻蔑的一笑。
    她自小备受宠爱,野蛮骄横比之谢跋扈过犹不及。崇乐湖那日,王曦一意给郑和宜添堵,未着意她们那对小姐妹的别扭,这笔账自然又被算在了谢从安头上。王浔今日便是抱了算账的心思来要她好看!
    “父皇,”十公主的嗓音甜脆讨喜,跟她不安分的性子可以说是毫无相似,“崔姐姐的惊鸿舞好看极了,父皇可要看一看?”
    谢从安在旁腹诽:既说这酒宴是为了自己设的,献舞不也该是献给她吗?真真是岂有此理。还什么惊鸿舞,除了这个名字就没别的词了怎的。惊鸿惊鸿,惊了鸟儿就是瞎飞,还跟那儿舞什么舞呢!
    *
    每年圣驾到温泉行宫都是年关附近,芳菲苑备下的庆典乐歌也多些。此次来的早了,贵人们多要些新鲜的小曲小调打发时日,以至于韩玉这个整日闲暇的琴师,忽的炙手可热,撇去被留在长秋殿养伤的几日,忙起来竟连笙歌也未能多见几回。
    芳菲苑中,他正嘱咐着待会儿的几处要紧,忽听得许多细碎铃音穿风而来,满堂清脆。原来是一众姬子装扮完毕,正穿过空廊赶往大殿。
    身为乐师,自来对声响敏感,韩玉忽然觉得有什么要紧事压在了心头。急迫之间,有盛装丽人冲着这方挥手,他定睛一瞧,笑着点头回应。
    柳叶细眉芙蓉妆。多日未见的笙歌依旧妍美俏丽,臂上的金钏坠着红纱,艳红的衣袖裙边都缀满了金铃,看打扮是要表演当年南境异域留下的歌舞。
    韩玉检查了曲谱又送走乐师,终于放松下来,电光火石间,忽然记起方才打招呼时笙歌身后两个跟着回头的女子。那两人的名字呼之欲出,他心头轰然起火,撒腿就朝大殿奔去。
    韩玉才出芳菲苑,远远听闻殿中乐声已起。鼓点由小渐大,由缓至急,一排红衣美娇娥旋着舞步踏入殿中。他一路匆忙追来,摔的狼狈,却怎奈阻拦不及,恨的在原地握拳跺脚。灵光一闪又想起谢从来来,便朝正门奔了过去。
    满目美色中,谢从安全神贯注的在瞌睡线上挣扎。
    这首金沙曲的确不错,奈何她在芳菲苑中瞧了几十遍不止,早已乏味了。加之昨夜发热,未能睡好,下午玩竹子牌也耗了心神,这会儿正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歪倒,冷不防额间一痛,泪水涌出,瞬间就精神许多。她眯起眼睛,正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惹事,只见对面上首的王曦懒洋洋朝殿外使了个眼色。
    这人又犯什么毛病!谢从安狠狠瞪他一眼才转回头。
    重重娇娥之后,门外角落里,韩玉模样狼狈的朝她疯狂打手势,她惊的登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身侧的王浔剜来一眼,目露鄙夷,身后的谢又晴忙扯了扯她袖子。
    谢从安慌忙对上欠身,悄悄退席。一出殿门,韩玉已迎了上来。“从安,快想办法救人,救救笙歌。”
    “怎么回事?”谢从安不解。大殿中翩翩起舞的锦簇美人堆里,最前头领舞的不就是笙歌?
    韩玉急的语无伦次,只能提醒道:“芳菲苑那夜你可记得?那两人说的是笙歌!”
    谢从安虽未明白,却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只好示意看守大殿的侍卫先放他进来。两人才踏入殿,便听前方传来一声尖叫,场中瞬间慌乱,侍卫纷纷涌入。
    片刻后歌舞静止,一众舞姬都立在当场。居中一人弯腰跪在地下,双手护在胸口。身后黑发红裙间是一片雪白的肩背,精致的肩骨圆润而下,纤细美好。
    “来人!”
    “不要!”
    皇后发话,有人同时出声。众人先是一惊,见谢跋扈跑了出来,顿时又觉得没什么奇怪。再见她身后跟着个狼狈的乐姬,又添上几分好奇。座中有人认出了韩玉,纷纷递上眼色,端坐看戏。
    谢从安脱了披风将笙歌护住。皇后叱道:“谢从安,你这是在做什么?”她素来不喜欢这丫头。蛮横骄傲,比着皇帝嫡亲的公主还要过分。今夜竟然都敢在皇帝面前大呼小叫了。着实的放肆。
    谢从安思绪还是乱的,只能回道:“皇后娘娘,此事是有人暗中手脚,陷害无辜。”
    笙歌是遭了暗算,她得先护了再说。
    这等时候,王浔自然又会添柴加火,“殿前失仪也要说是有人手脚。一个小小舞姬而已,难道谁还嫉妒她不成?”说着又扫了眼垂泪的笙歌,面露鄙夷,“连件衣裳都穿不好。要我说就是故意做给人看的。”笙歌那雪腮挂泪的脸更引发了她的厌恶,又狠狠补了句:“狐媚子,惯会装作柔弱。呸!”
    她有意无意骂的是今天弱柳扶风,惹人注目的谢从安,却正正好好骂进了皇后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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