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曹吉祥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被一脚揣在了心窝上,脑袋更是重重的摔在地上,好悬没背过气去,只觉天旋地转,半晌才恢复过来。
朱祁镇脸色阴晴不定,跟开了染坊一般,精彩纷呈,七情上脸,当然是气的!他就是再傻,此时也知道,自己得放人了,要是不放人,自己就是第二个完颜构了。
“放人!”朱祁镇咬着牙,声音彷佛九幽地府吹来的阴风,怨毒之意一至于斯,让人不禁感到一丝凉意,直透心窝,“于谦原籍为民,王文发口外充军,家小随往。”
曹吉祥强忍着浑身的疼痛,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片刻都不敢多留,他这样的人精,岂能听不出朱祁镇那短短的两个字中,所蕴含的怨毒与愤怒?
所以,赶紧闪吧,万一被迁怒了,这下子可就真不是踹两脚的事儿了。曹吉祥替朱祁镇拟了制后,唤过几名内侍,指着其中一人道,“去,去诏狱,放人。”然后又对其余几人说道,“快去承天门,告之门外百姓,就说陛下已将少保赦回,不要堵门了。”
“唉!”曹吉祥离开后,朱祁镇瘫在椅子上,疲惫的叹了口气,他着实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张璟,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这与他的计划根本就是背道而驰。
他本来打算先收拾于少保等人,出口恶气,再收拾自己那个好弟弟的,现在看来,若是自己继续固执己见,对于少保下狠手的话,不光是朝堂、士林,就是民间,都会对自己离心离德。
那张璟小儿虽然狂悖,但那句话说的还是不错的,若是自己一意孤行,将于少保此等社稷之臣冤杀,百姓将如何自处,群臣将如何自处?一旦有贼来犯,谁人还敢出战?至此文武百官视君主为陌路,冷眼旁观,江山社稷将托于谁人?
罢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才是正事,其他的都先放一边吧。
“曹吉祥。”朱祁镇叫了一声。
殿外的曹吉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一苦,莫不是又要拿咱家出气吧,但却不敢有丝毫停顿,面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一溜烟的跑进殿中,“万岁爷,小人在。”
“召广宁伯刘安,都督佥事毛忠,武功中卫指挥佥事曹敬、林福等人速速还京。”这几人都是他的心腹,比起石、徐,他还是信任这几个人。
诏狱。
即便没有张璟的关照,以于少保的功绩、声望、令名,逯杲也不会、更不敢苛待。
所以于少保尽管是被下诏逮捕的,逯杲还是给他安排了最好的牢房,牢门大开,以示自己不敢关押您来着,只是面对上谕,不得不从耳。
至于王文,也是一样,用不着厚此薄彼,至少与徐有贞之流比起来,王文算得上是个好官。
未时中,于少保于狱中闭目养神,对于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而言,任何地方都是安居之所。诏狱或许对于其他人是闻之色变的虎狼之所,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普通的房间罢了。
“上谕,”逯杲亲自领着内侍来到于少保所居的牢房,内侍进了牢房也不啰嗦,直接宣读,“发于谦原籍为民,钦此。”
读完后,内侍将谕旨交给于少保后,转身便走。
于少保有些意外的接过谕旨,以他对朱祁镇的了解,他怎么可能放过自己,这太阳难不成还真是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太阳当然不会从西边出来,朱祁镇不过是迫于压力,而不得不妥协罢了。
已存死志的于少保并未因朱祁镇放回自己而喜形于色,面色反而有些沉重。
无他,夺门之事他并未阻止,论公,自己是从国家大局考虑,所作所为,并无不当之处;但论私,却算是辜负了景泰帝对他的信任,这段君臣之情,已无法弥补。
唉!于少保长叹一声,他并非迂腐之人,更非愚忠之人,此前既存死志,也并非是全部是因为景泰帝,不过是祸归己身,以一死而保全景泰帝和朱祁镇的名声、保全社稷罢了。
如今既得以身免,他倒也不会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而故作姿态,做那卖直邀名的把戏。说到底,他的忠心是对这个国家的,而不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逯杲恭恭敬敬的把于少保送出诏狱,并派人备轿,送少保回府。
王文也一样,同样被逯杲派人送回了府。
一路无话,回到家中后,董氏夫人见于少保安然无恙,不由得松了口气,“老身之前经常埋怨,为国事奔忙,竟无半点空闲,如今倒是得偿所愿,如今归乡,莳花弄草,倒也清闲。”
“夫人所言极是,”于少保轻叹一声,“向者事宦游,尘土过半生,如今老矣,终得安闲。”
夫妻二人正聊着,朱骥来了。
“拜见岳父,”朱骥进门,便大礼参拜,“今日于朝堂之上,小婿拙于言辞,竟无法为岳父辩解,还望岳父恕罪。”
于少保哈哈一笑,把朱骥扶起来,“尚德何出此言?此事与你无尤,再者而言,夫老夫素知你为人忠厚,又乏急智,不必挂怀。”
一边的董氏夫人也安慰女婿,“是极,你是何等样人,我们岂会不知,必不会因此而见怪于你。”
面对岳父岳母的宽宏大量,朱骥更加惭愧,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心情激动,就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
幸而于少保夫妇知道他的为人,岂会怪罪于他。
“朝中可是有何变故?”于少保深知朱祁镇的为人,若非发生了什么事情,岂能这么容易就放了自己?
“是张璟,”朱骥于是跟岳父汇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石、徐二人诬告岳父谋立外藩,被张璟痛斥为国贼,更言若陛下果然处置岳父,则必致天下离心,长此以往,若有贼来犯,谁人还敢杀贼?”
于少保闻言,摇头失笑,“不料竟是这少年,倒是好胆气!”说罢,于少保叹了口气,“何至于此,老夫之生死,又何足道哉?何必为了老夫,而忤逆其人?”
“你明日告诉张璟,尽快自请外任吧。”于少保面色沉重,若不早做打算,朱祁镇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岂会善罢甘休。
“是。”朱骥躬身领命。
“老夫明日便离京,你在朝为官,需小心谨慎,莫被人抓到把柄,若力有不逮,可请辞。”于少保嘱咐了朱骥几句后,自己这个女婿,真不是当官的材料啊,有人帮衬提点还行,若是无人帮衬提点,就他那愚直的性子,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又嘱咐了几句后,于少保便让朱骥离开了,他夫妻二人明日要离京,宦途半生,别无余财,但书籍、手稿之类的,却需要好好收拾一番。
张家。张家下值后回家,却见廖氏夫人也在,转念一想,便知道这是担忧自己。
张璟心里一暖,连忙行礼,“见过母亲,见过伯母。”
“哥儿快坐吧。”张母倒没觉得儿子做的有什么不对,反而于有荣焉,儿子能够忠言直谏,而不是同流合污,做母亲的,十分欣慰,说明她教导的好。
廖氏却是想的更多一些,张璟今日在朝堂上不仅顶撞了朱祁镇,更得罪了石亨、徐有贞等人,即便朱祁镇不动手,石亨和徐有贞等夺门功臣能放过张璟?怎么可能,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所以,京师已经成了是非之地。
“哥儿可有什么打算?”廖氏夫人问道。
“小侄正打算自请外任。”张璟恭敬的对廖氏夫人说道。
廖氏闻言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说着看了看张母,“家中之事,不必记挂,自有你袁伯父与老身照料,哥儿只管去吧。”
“多谢伯母,”张璟躬身施礼,“小侄本就如此打算。”
“去何地可有定夺?”廖氏夫人接着问道。
“辽东镇或者延绥镇。”对于自己去哪儿,张璟琢磨了一下午,九边重镇之中,也就这两镇最苦,其余几镇就不必想了,朱祁镇绝对不会同意的。
廖氏夫人点了点头,她虽是才女,但对这些兵戈之事,终究还是缺乏了解,并不能给张璟什么有效的建议,主要还是担心,如今看张璟思路清晰,神情自若,倒是放心不少。
又聊了几句,廖氏夫人起身告辞,张璟和母亲连忙相送,“伯母,锦衣卫中,逯杲理镇抚刑,可让伯父放心任用,还有齐亮,他执掌南镇抚司,可为伯父臂助。”
“好。”廖氏点头,知道这是张璟怕丈夫掌握不住锦衣卫,特意提点。袁彬现在入值宿卫,一时半会没机会离开皇宫,这些事情,也只能请廖氏夫人转达了。
送走了廖氏夫人,张璟来到书房,准备写奏折,刚坐下,刘静怡和薛彦君联袂而来。
“夫君自请外任,可免今日之祸否?”刘静怡轻声问道,薛彦君也跟着点头,显然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何祸之有?”张璟不想让家人担忧,自然是不肯承认的,“你们就不必杞人忧天了,无事,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我乃景泰天子一手提拔的近臣,上皇岂能放心用我?为免闲置,还是外任。”
“夫君以为妾身等是愚妇哉?”刘静怡直视张璟,张璟这话也就骗骗那些不晓事的,岂能瞒得过她与薛彦君去?自家丈夫今日在朝堂上痛斥石、徐等人,这显然已是势不两立、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石、徐等人可是夺门功臣,一手把朱祁镇扶上皇位的人,跟张璟比起来,只是恩宠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况且石亨乃军中宿将,在军中的关系根深蒂固,岂是张璟能够撼动的?还有孙继宗和张輗等人了,个个在军中都有着不弱的实力。
更别说徐有贞是副都御史,掌管言路,想找张璟点麻烦,实在是太简单了。
得罪了这样一批人,张璟势单力孤的,怎么跟人家斗?凭什么跟人家斗?
张璟干笑一声,身边的人太聪慧了真不是什么好事儿,连瞎话都没法编。
“所以某才自请外任,届时山高水远的,他们想算计某,也是鞭长莫及。”张璟只好解释了一下,“况今日之事,某也是激于义愤,竟如此厚颜无耻,构陷于少保,不是国贼,又是什么?”
“朝中衮衮诸公,一个个衣冠禽兽(此时衣冠禽兽是褒义词),尽皆喑声,夫君又何必强出头?”刘静怡终究还是有些愤慨,倒不是因为丈夫,而是朝中那些人,一个个高官厚禄的,平时满口的仁义道德,到了该展现他们道德情操的时候,却都成了软骨头,实在是枉为人也。
“于少保功在社稷,”张璟叹道,“某岂能眼见风波亭之旧事于我朝复发?”张璟这话说的并不慷慨激昂,但他目光清澈,神情严肃,声音不大,却字字发自肺腑。
张璟自问,自己不是什么品行高洁的人,只是有着自己的底线罢了。
但此言此行,在刘静怡、薛彦君眼里,却不仅仅是有底线那么简单了,此时的张璟,眼里有光,心里有公平正义,这一刻的光辉,虽平凡,却伟大!
我们的历史,正是因为这些做着看似平凡,却闪耀着理想主义光辉的人存在,而继往开来,永不止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唉……”刘静怡和薛彦君对视一眼,此时她们还能说什么?张璟这样的君子,既然被她们遇上了,那就是她们的运气,君子虽然免不了吃亏,但总比石、徐那样的阴险小人要好吧?
今日士子、百姓堵了石亨、徐有贞、孙继宗、张輗等人的大门,为何?还不是因为这些人是陷害于少保的国贼?
在众多国贼、奸臣、昏君之中,秦桧和完颜构为何是其中的代表人物、门面担当?还不是因为他俩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岳爷爷?
所以说,陷害忠良这四个字,千万不要沾惹,在百姓们朴素的认知里,这就是十恶不赦的大恶!而如今,石、徐等人有幸享受到了与秦桧一样的待遇,注定是要遗臭万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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