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中都皇宫的宗木林中。
这片皇宫西北部的大片森林,是七百多年前,农朝都城搬到象城时,历代先祖所种植,悠悠岁月,沧海桑田中,这些树苗也成长为参天丛林。
二十五年前,好像也是初秋,皇帝不过是十多岁的太子,少年天性,带着妹妹和成遂、公道安、公师都等学伴,背着师傅,偷偷溜出去,在宫中打耍嬉闹。
几人玩的高兴,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宗木林的深处。
成遂和公师都拿着短弓,搭弓射鸟,比赛输赢。公输惠和公输容拎着二人打的战利品,一串小鸟。最小的公输言只能在后面紧跟着,让太子不时的抱着。
看到色彩艳丽的彩雉,几个孩子兴奋的大喊大叫,在林中紧追不舍。
不知不觉,来到了荒凉废弃的二神庙。
自农朝立国,便心怀天下一统之心,他们远祖所崇拜的姞谷和皇烈仅代表西方神祗,而农朝需要包容天下的神祗和图腾。他们融合四合八荒,虚构了新的神农和龙为图腾。如此一来,原来祭祀姞谷和皇烈的二神庙便被废弃了。
废庙立于湖侧,三面环水,又被山丘隔绝,被高大的树木和密密麻麻的灌木丛所遮挡,如果不是几人正好随着彩雉赶了过来,很难发现这个院落。
两名中侍拎着食盒,从废庙所在的院落中快步出来。
费力攀爬上前面几块大石,又跳了下去,才转弯消失不见。
少年大感好奇,成遂和公师都叫嚷着不服,都说更有胆量,二人推推搡搡的爬墙进院,太子和公道安见长时间还没出来,担心出了意外,就跟着翻入院落。
成遂和公师都正脸色苍白的坐着,有些失魂落魄。
二人紧问,成遂指了指紧锁的屋门,示意他们自己去看看。
隔着紧锁的门缝,太子见到他一生永不会忘记的一幕!
废庙的窗子被厚厚的砖石所砌筑,庙内不透半点阳光,阴暗不见天日,湿潮发霉,一股夹杂着骚臭的阴气从门缝溢出,冲入口鼻,让太子几欲作呕。
两人如同抢食的恶狗,正在抢夺陶盆中的食物。
听到锁链摩擦地面的“哗啦啦”声,仔细看去,两人脖颈上,都带着铁制项圈,项圈通过长长的锁链,链接在屋中的石凳上,就如同拴着两只恶犬。
二人衣服条条片片的绑缚在身上,一动起来,如同赤条条的身躯扭动,浑身都脏成黑色,头发蓬乱的如同鸟窝,遮蔽了脸面,完全看不清面孔。
听到门口有微微的气息,两人停下了抢食的动作,扭过头来,眯起眼睛,盯着门缝。当看到两双充满了仇恨和默然的冷冷眼光,太子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后背阵阵发寒,两双眼睛在阴暗的房间中,泛着死亡的诅咒。
成遂吓得坐了下去,目光怔怔的看着长着蓬草的破败屋顶。
一只乌鸦受到惊吓,扑动翅膀,尖亢的鸣叫,向远方飞去……
远处高山在月光渲染下,呈现淡淡的忧郁蓝色。
高大的神木——白枫,泛着幽冷白芒,挺立在林中,高洁孤傲。
白色沙滩围绕着神木,粗大树根前,有泓浅浅池水,水中白莲、水边君影草、白百合散发淡白月辉。洁白的玉兰花羞涩的开放,宛如雕琢的无暇玉石。
三十多岁的白衣冠士,静坐在粗大的白枫树根上。
消瘦而显得棱角分明的脸庞透着冷俊,长长的疏松眉毛露出淡然,高挺细长的鼻梁彰显着高贵与优雅,乌黑深邃的忧郁眼眸蕴含着转瞬即逝的哀伤。
清丽的白百合,宛如云裳仙子,绽放白色花朵,在月辉中皎洁晶莹,微颤飘然,恍若白衣仙女下凡。透着幽香,高雅端庄的皓白,缀着明艳动人的点黄。
美丽总这样刻骨铭心,动人心怀。
池边的月下美人昙花,静静的开放,白色花朵在月光中被衬托的典雅超脱,淡淡幽香传来,令人心醉,白净的花瓣润如玉,白如绢,轻如丝。在轻柔的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丝绒般的光泽,就连星辉也得退避三舍。
这美丽,超凡脱俗,短暂却永久定格在记忆深处。
这世间的美丽,莫如昙花一现的瞬间,如此璀璨,却如此短暂,在大千世界中展现生命中极致的绝美,让人心碎,让人惊心动魄、让人为之倾倒的死亡之美。
美玉般洁白无暇,完美的让人惊叹!她的神秘、美丽、颦笑,楚楚动人,淡淡回忆中,那梦幻般清香随着思绪蔓延开来,圣洁的白光萦绕。
朦胧夜色中那深深一吻,飞翔在天际那一抹晚霞,深夜中那一杯离别的烈酒,情到深处的一行晶莹泪珠,抚过泪颊的那一双柔荑,独上高楼的一次遥望……
定格在人心的一瞬!
生命如此短暂,为何忠实于那份不知所以的倔强,而为这凄婉的美丽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生命的花朵怒放而又凋零至此。
当一个人不能拥有,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记。
他尝试着忘记,忘记那些所有的细节,却无法淡忘所有那些与她相连的日子,无法忘记一生中唯一爱过,并将一直深爱的女人。
白衣秀士低下了头,痛苦缠绕着他的心绪,在他的记忆里,总是不能忘记那离别身影!他终将遗忘梦境中的那些路径、山峦与田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遗忘那永远不能实现的梦!尽管再无任何希望,却仍然期待。
等待稍稍一点动静,稍稍一点声响,希望在能见到梦境中渴望的一切。
心中始终存在理智无法逾越的界限,这些理智让人成长,也让人沮丧。
在记忆中,生命是连串的孤立片刻,在回忆和幻想交织之下,生命的意义浮现消失,循环往复,但生命不会留给我们太多甜美回忆。
冷漠和遗忘是生命之海中跳跃的浪花,慢慢占据我们的心灵,撩拨我们的心弦,最美丽瞬间,何其短暂,随着岁月,似水流逝,翩翩飘然而去,留一缕芳魂,让我们来仔细品尝,在迷离的幻想下,这一缕回忆,经过珍藏发酵,而变得更加甘美,更加令人沉醉。梦幻遮挡着现实,现实掩盖着梦幻,混为一体,同生共死。
今夜之中,有个女人是否也在这月色中,在白色曼陀罗和勿忘我包绕中回忆这生命发生的一切,也许两年的时光对她来说,不过是人生的永远不会回忆起的情节,凡人的生命在她的记忆中,会是何等的苍白。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白衣秀士缓缓站起,黯然的离去,宗木林中留下了萧索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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