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队伍里的其他人,今晚都因为各种事情不会回来。
快绳大咧咧地躺在床板上,甩着刚刚因为剧烈搏斗而酸痛的手腕,道:
要我猜,是迪恩故意把他们引开的,目标就是你。
一盏残破的动物油灯照亮了雇佣兵们的小屋,迪恩的躯体早已盖上了粗布,静静地躺在地下,而泰尔斯则盘坐在地上,靠着墙角,不失警惕地望着床上惬意的快绳。
半晌之后,好不容易理清头绪的泰尔斯才轻声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
怎么回事?快绳把双手枕上后脑,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一直以为,除了一些龙霄城的老人,不会再有人知道我活着的消息了。
快绳向着盖着粗布的人体努了努嘴:
直到这家伙出现。
他的语气依旧轻松,仿佛没有阴霾的晴天。
暗室总是无孔不入,对么?
父亲和苏里尔都不喜欢卡珊女士,于是我也对她敬而远之。
泰尔斯瞥了一眼地上的迪恩。
他下意识地捏紧拳头。
我不明白,他转向快绳,问出最大的疑惑:你的发色,你的康玛斯口音,还有年龄
快绳噗嗤笑了出来。
你知道吗,康玛斯是个神奇的地方,各色不同的城邦,多种多样的族类,千奇百怪的风土,前王子感叹道:
而在他们开辟的航路上,大陆西南方的桑特群岛,出产一种神奇的染料,当地的部族拿它来染发甚至涂妆,一个月都不会掉,我只需要烦恼发根的部分
泰尔斯看着快绳搓动着自己的红发,皱起眉头。
至于口音和年龄
也许你自己没发现,星辰王子,快绳侧转过头,对泰尔斯微笑道:但在我听来,在北边待了六年的你,现在可是满满的北地口音,而你看上去也远远不像一个简简单单的十四岁男孩。
他拱了拱肩膀。
泰尔斯沉默着低头。
都是假的吗?
星辰王子心情难受地问道:从大荒漠开始,那个讲笑话的快绳跟众人打闹的快绳为死去同伴争取权益的快绳甚至‘不会写字’的快绳你一直在演戏?
快绳的脸色黯淡下来。
不,他面无表情地枕着双手,不全是假的。
你知道,当一个养尊处优心灰意冷的王子走出城堡,他第一眼发现的是,外面的世界其实没有那么美好。
劣质的灯火慢慢黯淡下来,房间里重新变黑。
泰尔斯一动不动。
以至于,在那个笨蛋王子到达康玛斯,到达‘千帆之都’瓦里尔邦的第一个下午,就被骗光了所剩不多的积蓄顺便一句,过黑径的那三百金币真是贵得离谱不得不卖身到一艘远航船上,开始他做梦都没想过的处女航,翻开他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篇章。
快绳呆呆地道:六年里,他抛弃了很多,也习得了很多。
说到这里,快绳轻轻嗤了一声。
当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水手长是个暴脾气,而他总是指着没系好或该松开的帆绳,冲我大喊大叫:‘快点!绳子!’
他的语气充满感慨:就这样,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绰号。
泰尔斯依旧凝重地靠着墙角。
直到快绳的下一句话,带着些微的低落传来:
而不是什么狗屁的‘天生之王’。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突然想起了努恩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很难把他跟眼前这个乐观豁达,却异样复杂的快绳联系起来。
你会得到什么样的绰号呢,泰尔斯,你想过没有?
快绳突然饶有兴趣地问道:冒险王?人质王?
泰尔斯回过神来,微微叹息:摩拉尔
啊,我知道了。
黑暗中,快绳的声音略略起伏,带着些微的得意:霉运王。
快绳的咯咯笑声重新响起。
泰尔斯没有回应。
直至快绳的笑声慢慢低落下去。
为什么。
六年前,泰尔斯嘶哑地问道:为什么离开。
这一次,房间里沉默了很久。
快绳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接受审判,准备面对命运的犯人
这个问题啊,在最初的几年里,我问过自己无数遍。
快绳的声音幽幽响起: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样。
但最近两三年,那个答案逐渐清楚了。
黑暗中,他慢慢地坐起身来,一双清亮的眸子在月光里微微闪烁:
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泰尔斯的呼吸变快了。
查曼王对他说过的话,他对摩拉尔的评价,都一一浮现脑海。
六年前经历的一切,也恍若昨日般闪回眼前。
可你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
泰尔斯不知不觉咬紧了牙齿:丢下你的国家,你的人民,你的亲人
快绳在月光下的剪影微微一抖。
你知道,你的失踪让整个龙霄城遭受了多大的损失吗?你知道,你的任性差点让两国兵戈相见,死伤无数吗?你知道,你的决定让我让伦巴让塞尔玛让你的父亲努恩王面对了怎样的命运吗?
那个瞬间,泰尔斯仿佛回到复兴宫的地下墓室,耳边响起那个沉重而威严,隐隐带着力量的嗓音。
【命运会帮你做好准备】
过去的六年里,鲜血死亡背叛谋杀政治,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与追悔莫及,如果这就是王子的命运
泰尔斯的心情越来越乱。
而面对命运,眼前的这个人却
他怎么样?
我父亲。快绳嘶哑地开口,打断了泰尔斯不知道是嫉妒还是不甘的思绪:六年前,他临终的时候怎么样?
泰尔斯微微一愣。
努恩七世。
天生之王。
那个摩挲着戒指的淡漠老人。
这些年来,我听到的都是传言,但你在那儿,泰尔斯,快绳淡淡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在那儿。
一时间,房子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龙血。
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实在过于难忘。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那时
终于,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把突然涌起的不忿压了下去。
他还不错,努恩依然保持着天生之王的霸气和威严。
他向快绳讲述着过去,就像向一个常年不回家的儿子讲述他家里的故事:
那时候,他刚刚惩罚了烽照城,统合了其他大公的力量,黑沙领也不在话下。
泰尔斯沉思道:而他又度过了灾祸的危机,目睹了天空王后的回归,正寻思着要给打碎他玩具的灾祸一些教训。
王子情绪失落地道:他甚至算无遗策,规划好了沃尔顿和龙霄城的未来。
以及星辰王子的未来。
快绳笑了。
呵,还是老样子啊。他的口吻颇为怀念,却带着几乎漫溢出来的愁绪。
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
泰尔斯点了点头。
这就是临终前的他,最后的努恩王,王子艰难道:直到
他没再说下去。
是么。
快绳接过他的话头,语气不明。
泰尔斯叹息道:别担心,一切发生得很快,就在一刹那,他什么痛苦也没感受到,就去世了。
两秒的沉默。
是么。
快绳靠上墙壁,抱紧膝盖:那龙霄城呢?
泰尔斯的呼吸为之一滞。
真的吗?王子带着淡淡的怨气,反问道:你问我?
灾祸降临了盾区,跟天空王后鏖战至晨,死伤枕藉国王死后,谣言四起,秩序混乱,黑沙领的军队夤夜入城,跟里斯班刀兵相见,泰尔斯深呼吸着开口,像是听着陌生人讲述一段陌生的故事:白刃卫队损失惨重,尼寇莱带着最后的人手拼死反击。
泰尔斯的语气越来越急。
伦巴一度占据了英灵宫,五位大公在英雄大厅里捏着彼此的未来和性命,手按剑柄,生死拉锯,罗尼大公和奥勒修大公甚至已经兵刃出鞘,打算跟伦巴你死我活。
卡斯兰迈尔克无数人都死在那场该死的拉锯战中。
他每说一句话,快绳的影子就颤抖一下。
最后,塞尔玛我是说阿莱克斯·沃尔顿顶着重重的压力,在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下,艰难继位。
最终,泰尔斯瞪着双眼,死死盯住穿床板上的人影:
在无数双彼此仇恨的眼神下,查曼·伦巴戴着带血的王冠,在刀阵剑雨中,踩着无数尸骨,加冕成王,是为查曼一世。
快绳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六年来,龙霄城风雨飘摇,动荡不安,女大公的资格深受质疑,封臣们矛盾重重,国王不怀好意,诸侯虎视眈眈至于我,则作为人质和棋子,被死死困在那里,直到如今。
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你满意了吗?
泰尔斯冷冷地道:逃避责任,惹出这一切的摩拉尔·沃尔顿。
快绳久久不言。
直到整整十几秒后。
所以这就是答案,谢谢你。快绳无力地回答。
我很遗憾。
泰尔斯紧紧蹙眉。
你很遗憾?
星辰王子冷笑一声:那可是你的国度,你的城池,你的家乡。
而你‘很遗憾’?
快绳摇了摇头。
泰尔斯。
他的口吻有些低沉。
当你对迪恩说,你不想问那么多,只想我永远消失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至少会理解一些。
快绳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他的语气无精打采,但却蕴藏着一股难言的哀戚。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如果六年前你还在好吧,我是说,要是你躲过了刺杀后,至少选择回到龙霄城的话
快绳猛地抬起头!
那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冷冷地道。
泰尔斯愣住了。
还是一样,阴谋,诡计,政治,利益快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话说出口:无论龙霄城还是埃克斯特,无论伦巴还是沃尔顿,什么都没有改变。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我当然知道,死伤惨重,代价高昂。
快绳难过地开口:这就是权力的斗争。
你指责我的逃避带来了祸患。
可你怎么知道,我待在龙霄城大公乃至埃克斯特国王的位子上,害死的人就会比现在少?惹下的祸就会比现在小?犯下的罪就会比现在轻?龙霄城就会比现在幸运和安稳?
泰尔斯咬紧牙齿。
你不知道,泰尔斯。
快绳冷厉地道:
你以为,龙霄城的灾厄和祸患,埃克斯特的动荡和剧变,就真的只是伦巴的阴谋,或者我的任性,又或者父亲的失措带来的?
他从墙壁上直起腰板。
我父亲,天生之王在他活着的时候威震西陆,压服诸侯,穷兵黩武,将龙霄城的威严推到三代以来的最顶端,将恐惧和服从遍植国土内外,接下来只差一统埃克斯特。
快绳语气冰寒:
然而,这就注定了他早已成为某人的敌人各路大公的敌人,封地贵族的敌人,西陆诸国的敌人,乃至他治下小民的敌人,哪怕没有伦巴,没有暗室,没有血色之年,哪怕没有苏里尔的意外,没有没有我的出走,终有一日,这些敌人也将以另外的面孔和角色,比如罗尼,莱科,特卢迪达,甚至他最信任的手下,由另一批对他不满的人扮演,回卷而来,直到淹没龙霄城的王座。
努恩王的敌人
泰尔斯沉思着,眼前出现六年前的龙血一夜里,那些该为之负责的人们:被逼到绝境的黑沙大公,善变的康玛斯侯爵,隐藏至深的暗室,阴沟里的黑市势力,乃至乃至星辰的至高国王。
即使格里沃这样的升斗小民,也对他的国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而努恩王的身侧只有他的半个龙霄城。
父亲之所以身死,并非由于某个计策的失败,某件意外的事情,或者某人愚蠢的举动,快绳的语气里带着沉痛:而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他攀登得太高,太多的人想要他死。
泰尔斯怔住了。
在无数个日夜里,当他回想起六年前的龙血,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努恩的失策,伦巴的狠辣,暗室的阴险,秘科的隐秘,以及大公诸侯的机关算尽。
但是
极盛与极衰之间,不过一线之隔。
这是大势,泰尔斯,快绳的语气越来越急:
出海归来,险死还生之后,我就明白了:历史并非由我们这样看上去地位高贵,权力非凡的个人所掌控,而是由世界上无数不可阻挡的浪涛,深不可测的漩涡,震动千里的海潮和信风决定的。
若拦阻潮头,再坚固的战船也将粉身碎骨,若乘风起航,再脆弱的舢板也能远行万里在它面前,哪怕伟如英雄也无力回天,哪怕渺若草民,也能顺势登顶。
太多的人只看到一个个阴谋诡计,明争暗斗,英雄草寇。
但在汹汹大潮之前,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没有人能逆势而行,力挽狂澜那只是我们对那些,在浪潮之末浮出水面的人物的错觉。
别说是我父亲,即使是复兴王和龙骑王再世,也是一样哪怕父亲成功地把王位交到我的手里。他的语气微微颤抖。
我看得很清楚,无论谁坐在那个宝座上,龙霄城注定盛极而衰,无论何人领导巨龙国度,埃克斯特也必有潮起潮落。
快绳默默地盯着泰尔斯。
就像你身上流传的王国血脉,就像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你以为,现在龙霄城因为一位女大公而风雨飘摇,动荡不堪,就一定是坏事吗?
快绳低下了头。
你又怎么知道,如果此时的龙霄城,如果这个在努恩王之后,令人忌惮的势力依然由一位正统的男性后裔继承,依然高举着天生之王的权威,那新国王和旧诸侯们,就不会以比现在更可怕百倍的重压和手腕,来对付龙霄城,就像蚕食昆虫尸体的蚂蚁,把我们吃得只剩残骸?
我不是他们,泰尔斯,我不是父亲,我不是苏里尔,我更不是我的表兄杀死亲哥哥的查曼·伦巴,快绳抱着双臂,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做不来,在那种深渊般的绝境里,在那种充斥着阴谋诡计毫无喘息的空气里,在那些每个人都活在地狱中的日子里,我除了把龙霄城带向毁灭之外
什么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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