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斯咬死牙根,微微发着抖。
他猛地抬头!
然而,岩壁上那个诡异的男人再次消失了。
泰尔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
克兹
他顾不上那些神神鬼鬼了,泰尔斯向着坍塌的边缘疯狂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着力点,好向下攀去寻找克兹。
但好像是黑径要刻意玩弄他一样,头顶再次传来开裂声。
哗啦啦
一块岩石掉落下来,泰尔斯下意识地扑向一旁,岩石砸在他的原位上,碎片四溅。
该死
该死!
砰!
身侧和头顶持续落下无数碎石,少年只能死死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在狱河之罪的感知中左右翻滚,尽力避开那些较大的石头。
窸窣咕隆
终于,泰尔斯感觉到,身边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王子喘息着放下手臂,仰躺下来,强忍着酸胀难受的眼睛。
克兹
想起那个女裁缝最后绝望的脸,泰尔斯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觉头顶一寒。
他炸刺般坐起身来!
果不其然,王子惊悚地看见:不计其数的人影,再次出现在身周。
前方的壁上,后方凸出的岩石,左脚侧的地面,头顶的崖边
干枯的肌容,惨白的眼珠,腐烂的唇齿。
是它们。
又是它们。
无数的诡异面容像浮出水面一样慢慢地涌出岩壁,仿佛它们根本不是实体。
【加入我们】
它们足足有数百人,铺满了几乎所有可见的岩壁,无一不瞪着死人般惨白的眼珠,从四面八方看向泰尔斯。
【你不属于那边】
【加入我们一体重回战场】
泰尔斯头皮一凉,屁股向前挪了一步,离身后一个快要碰触到他的人远一些。
越来越多的声音传进耳朵,泰尔斯下意识地捂住额头他又开始头痛了:
【胜利为什么没有到来】
【身后就是你们的父老妻儿,为了北地死守住这里】
【记住,我们没有杀人,我们是军队,上战场的时候,是军队在杀人,所以我们不是凶手,是帝国在杀人,这是帝国的责任,我们只是服从命令,我们无罪,无罪】
【前进前进直到死亡】
【没办法了,粮食不够去村里搜粮,记得礼貌些,用买的】
【不,如果任何人敢抵抗征粮,那就是敌人先吃战马吧,从病马开始,下刀痛快些把战俘拉来,我们生啖敌人的血肉是天经地义没有战俘了?去村里吧,没事的,我们只挑那些坏透的人渣,是在做好事】
【跟着尤斯,我们干这一票只要干掉亚伦德公爵,北地就是我们的了暗夜兵团的存亡,就在今日!】
【逃吧皇帝输了我们没有希望了,逃吧,逃去荒漠,逃去西涛行省,逃去龙吻行省】
【我要爬回去,爬回去我的女儿,我的妻子她们在等我不,我不能吓到他们,我得先找到我的头】
突然,王子感觉到了什么,他颤巍巍地扬起头。
泰尔斯僵住了。
是它。
是那个男人。
方才在岩壁顶部的那个它,依旧瞪着可怕的白眸,张着铁锈色的牙齿。
此刻,它漂浮在半空,在黑雾的围绕下,缓缓向泰尔斯飘来。
【你是我们的】
泰尔斯竭力驱散寒意和恐惧,握紧拳头。
想起克兹下坠时的表情,怒意和恨意顿时袭来。
你是谁!
它毫无反应,只是静静飘来。
你到底泰尔斯咬牙开口,却硬生生地停住。
它越来越近,在无数脸庞的旁观下,跟泰尔斯对面相望。
泰尔斯想明白了什么。
他猛吸了几口气,克服颤抖和发毛,生硬地开口,说出基尔伯特曾经教过他的古帝国语:
你们是谁?
泰尔斯看见,那个它轻轻一顿。
缭绕的黑雾慢慢离开它的身躯。
你们想要什么?
半空中,那个最特殊的它缓缓地抬头,猛烈地晃动了一下脑袋。
泰尔斯看见:它身上的色彩似乎鲜艳了一些。
它表情一动,嘴唇边上僵硬的肌肉颤动着张开,发出瘆人的笑声。
但下一刻,它就猛地张开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泰尔斯的耳边顿时响起凄厉的咆哮!
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痛苦地向后缩去。
随着它的凄厉嚎叫,但周围的数百脸庞齐齐躁动起来,纷纷张开像是要腐烂的嘴巴,响应着嚎叫!
下一秒,无数的人离开原位,在嚎叫声中,显现头颅以外的身躯。
就像捕食的野兽。
【狱河,狱河是什么样子妈妈,我能在那儿见到你吗】
【为铁血王尽忠,死而无憾】
【不,我们的死绝不是毫无意义的这个腐朽不堪的所谓帝国,那个高高在上的无耻暴君必须被推翻!】
【为他们报仇!】
【相信我,只要我们把敌人都杀光,一个不留,和平就会到来什么?新的敌人?那就继续杀啊一直杀到和平降临的那一天】
【我的天,龙,那是头龙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赢龙】
【打完仗,我就能升到队长,我要回家把艾丽娶到手】
【我是我是谁】
【不,我们为了他们才拿起武器我宁愿上绞架,也绝不伤害他们】
【我来当兵,是为了把仗打赢,打完这样,我的儿子,我儿子的儿子,以后就不用当兵了】
无数的声音像是窃窃私语,却毫无阻碍地穿透嚎叫,生生灌进泰尔斯的耳朵。
泰尔斯死死捂住耳朵,痛苦不堪。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只剩半张脸的人怒号着伸出枯枝般的手,首先碰触到泰尔斯的左臂。
啊啊啊
泰尔斯痛呼出声!
那感觉
就像
就像被浸入开水,然后倒上冰水!
冰冷和滚烫感同时蔓延上被碰触的手臂。
狱河之罪疯狂地运转起来,本能一样加强他的臂肌手骨充盈他的关节,加速他的血流。
泰尔斯狂呼着,死命挥舞jc匕首,但是
没有用。
那个没有实体的怪物,它的手臂毫无阻碍地穿过泰尔斯的手,飘出一阵肉眼可见的轻烟。
泰尔斯怒吼着,疼痛依旧,随着怪物的渗入,他的手臂越发痛苦。
不仅如此,岩壁上的数百个怪物脸庞,它们纷纷伸出手足,攀上岩壁,向他爬来!
颤巍巍地向他伸手。
不只是手臂,还有腿部,颈部,头颅
不。
不,不!
每一次跟它们接触,泰尔斯都像经受酷刑一样,只能徒然地嘶吼,连狱河之罪都没有办法帮他。
在剧痛中,泰尔斯的意识渐渐模糊。
糟糕。
我
似乎到最后了。
就在他竭力举起匕首,想要划开自己的手掌,作出最后一搏的时候。
哔
泰尔斯突然耳朵一痛。
耳鸣!
无比刺耳的耳鸣,突兀袭来!
几乎要盖过他周身的疼痛!
在耳鸣的刺激下,泰尔斯不断抽搐着,觉得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与耳鸣一同到来的,还有一道刺眼的银光。
它在漆黑的洞窟中亮起,照清了这一方狭窄的角落。
像是遇到了天敌一样,数百上千的人在见到银光的刹那,纷纷痛苦地捂住幽白的眼眸。
【好疼】
【是他】
【是他!】
它们放开死命挣扎的泰尔斯,向后退却!
银光越来越近。
耳鸣也越来越强。
它们凄惨的嚎叫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泰尔斯从它们的情绪里,感知到了恐惧和厌憎。
【不,好疼】
【那个北地人】
【是他,还有他的力量】
【他迟早也会是我们的】
【快走】
【逃】
在银光之前,它们争先恐后地放开了泰尔斯,向身后退却,重新没入漆黑的岩壁中。
银光刺得泰尔斯睁不开眼。
他的耳鸣没有减低,但泰尔斯已经慢慢开始习惯了。
但随着那些怪物的离去,泰尔斯舒出一口气:他身上的疼痛缓解了。
很快,泰尔斯的耳边不再响起窸窸窣窣的幽深话语。
仿佛关上了通往闹市的窗户。
终于,这个黑暗的坑洞底部就再也没有了怪物,唯剩下漆黑的岩层。
以及泰尔斯。
少年艰难地坐起身来,死命挡住那道向他射来的刺目银光,忍受着稍稍不那么刺耳的耳鸣声,首先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惊奇地发现,尽管对那种疼痛还印象深刻,但他的全身上下,除了在逃命途中遭受的擦碰伤之外,居然没有任何怪物造成的伤害。
所以,那些东西确实是
就在此时。
银光弱了下来。
耳鸣随之消失。
等等。
泰尔斯浑身一颤!
刚刚的诡异耳鸣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对,耳鸣
自己曾经体验过的。
两次,一次在星辰,一次在北地。
一次在血脉仪式里。
一次在神圣的决斗中。
所以
王子想通了什么,他缓缓地转过头。
离他两步开外的地方,耀眼银光的中心。
那里,一个人影随着银光的减弱,从中显现。
这是一个男人。
由银光组成的男人。
对方默默地看着他。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银光中的人影,得出下一个结论:他是个战士。
对方身上的轮廓皆由银光点缀而成,唯有五官处,一片幽黑深邃。
银光组成了他身上的轻甲,甚至描绘出他甲胄间暴露的健壮肌肉,修长身材。
然而泰尔斯印象最深的,是这个银光男人站在他面前时,所展现出的那种英气和威严,雄伟和魄力。
仿佛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但对方依旧只是透明的银光,泰尔斯甚至能通过他的躯壳看见后方的岩层。
泰尔斯惊疑地看着他:所以,他到底是
下一秒,那个人影迈动脚步,缓缓开口。
嗓音冷冽,咬字如铁。
所以,你就是罪魁祸首。
传入耳廓的,是一口带着北地腔调的,半古半今的通用语。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什么?
银光里的人影摇了摇头,举步向前:
你不属于这里。
泰尔斯看着他慢慢靠近,顿时一阵紧张。
我确实不属于这里,抱歉,泰尔斯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甩着手腕,感受着狱河之罪带给他的酸痛:所以您是哪位?
银影人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是哪位?
他英气的脸庞一歪,漆黑的眼眸微微变形。
似乎在思考。
我是谁?
但泰尔斯只能从他的话语里感觉到深深的迷惘。
只见银影人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想不起来。
泰尔斯一阵愕然。
银影人倏然抬头,语气坚决:但我必须守护这里
而你,你来错了地方。
他幽深的漆黑眼眸仿佛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泰尔斯心中一紧。
银影人走到他跟前,突然伸出银光组成的健壮右臂,摸向他的脸庞!
啊!
泰尔斯痛呼着吓了一跳银影人的触摸如有实质,银光所到之处,皮肤竟然传来一阵刺痛!
王子咬牙倒退两步,离开对方的手臂,握住匕首,警惕地看着对方。
他的耳鸣又开始了。
你有些不一样银影人似乎越发疑惑:身体里充斥着不祥的气息,连群山的力量也排斥着你
但是
泰尔斯瞪着眼睛,表示不能理解目前的状况。
身材高大的的银影人猛地摇了摇头。
仿佛要摇掉什么东西。
当他再度抬起头时,情绪已经变冷,语气肃然:
不,银影人斩钉截铁地道,银光之间的五官慢慢聚拢,似乎在说服自己:你只不过是它们的新把戏
是它们混沌意识的副产物。
是邪恶的另一面!
下一秒,银光大盛!
银影人瞬间变成了银光人,顷刻间欺身到泰尔斯身前,死死掐住他的脖颈!
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
泰尔斯只觉得,随着那只手臂而来的还有千钧重压,让他浑身上下,无法动弹!
耳鸣刺痛,瞬间传递到泰尔斯的神经,程度比之前更甚,让他不禁尖叫起来。
啊啊啊
不!
跟没有实体的怪物不一样,银光人的手臂似有若无,他牢牢按住泰尔斯脖颈的时候,居然让后者产生了一阵虚幻的窒息感。
银光人犹疑不定的声音穿透耳鸣:我有责任,必须守护
我,消灭威胁
对方举起左臂,手臂上的银光越来越盛,直插泰尔斯的胸膛!
银光直直地没入泰尔斯的胸口。
那一瞬,泰尔斯轰然一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脏处激发!
带来浑身的刺痛!
连狱河之罪都像是被牢牢压制住一样,毫无反应!
耳鸣刺痛寒意,像是三种酷刑同时折磨着他!
啊啊啊啊!泰尔斯死死闭着眼睛,面容扭曲,比之前惨烈百倍地痛嚎起来。
就在此时。
咦?
很突兀地,银光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从泰尔斯的胸膛里抽出了左臂。
银光人漆黑的双目缓缓靠近:这是
被死死压制住的泰尔斯停下了呐喊,他冷汗淋漓,不住喘气,眼看就要软倒。
银光人身上的光芒减弱了,他重新变成银影人,一把捞住软下去的泰尔斯。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反复酷刑么?
虐待狂吗?
泰尔斯感知着刺痛和耳鸣的消失,却仿佛经历一场大战,浑身疲累,意识涣散。
银影人把他轻轻放平,将左手停在泰尔斯的左胸前,触摸着他的胸膛,让泰尔斯在刺痛下感觉阵阵不适。
下一秒,银影人抬起头,语气严肃:你是谁。
泰尔斯连最基本的思考都快维持不住了,他无力地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嘶吼,不满主人带来的虐待。
妈蛋。
你这个
神经病
我,他喘息着,冷笑连连,把不满和憋屈融进话里:我只是一个迷途的旅人,可怜的羔羊,走错了方向碰到了变态
就在此时,银影人身上的银光再次旺盛起来!
刺痛和耳鸣再次袭来,让刚刚舒缓的泰尔斯再次颤抖起来。
我特么最讨厌熊孩子了。
所以狗娘养的,我再问一遍,银影人冷冷地道:
银影人的手掌死死按住泰尔斯的胸膛,用力下压,银光再次渗透进去!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啊啊啊耳鸣,刺痛,重压,窒息,寒意好几重的感觉折磨之下,泰尔斯很果断地放弃了顽抗,惊骇欲绝地大吼:
泰尔斯泰尔斯泰尔斯
泰尔斯·璨星!
我是泰尔斯·璨星!
他带着一天遇到的所有委屈和不爽,仰天大吼道:某个倒霉王国的倒霉王子啊啊啊!
泰尔斯的声音传得很远,回音都震耳欲聋。
王子浑身冷汗地喘息着,惊奇地发现,那个银色虐待狂的手已经离开了他的胸膛。
对方身上那让他不适的银光也收敛起来。
银影人慢慢地站起身。
璨星?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王子,似乎在咀嚼着这个名字。
璨星
银影人抬起头:
一个熟悉的姓氏。
他转过身,步离泰尔斯,留给他一个背影。
意识模糊的泰尔斯痛苦地挣起身子,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由银光组成的甲胄上,装饰风格粗犷,搭配简单。
这个风格,就像是
即使承载昔日的回忆早已如朽木风化,银影人缓缓地抬起头,第一次,他冰霜也似的语气里有了奇异的感情:
它却仍然能敲响我意识中的铃音,激起我思绪里的涟漪
璨星
身上无处不痛的泰尔斯带着敬畏和怀疑,扶着岩壁站起身来,丝毫不想跟这个虐待狂扯上任何关系。
银影人猛地转过身,五官再度聚拢,看上去很严肃:
那么,年轻的璨星
你不该来这儿。
你更不该唤醒它们。
唤醒这个残忍而无道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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