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斯抬起头,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呼吸,把沉重的思绪拉回课堂:
我在两本书,包括《共治誓约和《黑目之灾里看到过相关的史料:相比耐卡茹死后,埃克斯特的混战不休,星辰善战而好战的‘黑目’约翰·璨星一世顺利地继承了复兴王的军队和领地,得到了群臣的效忠。
希克瑟和塞尔玛都在专心地听着他的话,但只有泰尔斯自己知道,即使是现在,他依旧心事重重,只是看着笔记照本宣科而已。
一年不到的时间,黑目几乎统一了南方,完成了复兴王没做完的事情,他把包括刀锋领和沿海的部分土地也就是今天的南岸领纳入麾下,星辰王国变得越发强大
泰尔斯想起初到埃克斯特,尼寇莱对他们炫耀《共治誓约的时候,普提莱脸上的不屑一顾,以及他的解释。
在这个阶段,因为耐卡茹和托蒙德的和约失效,也因为埃克斯特境内领主们的矛盾重重,内斗不休,所以星辰王国开始趁机向北扩张:当星辰的亚伦德家族与北地的谭恩家族就守望城的归属产生矛盾时,黑目约翰纠集了史无前例的星辰军队北上
就在‘黑目’进军守望城的两天后,龙霄城的‘微笑者’努恩·沃尔顿,也是第一位努恩发出了倡议,在天空王后的帮助下,他调停了威兰领与祈远城的冲突,十位领主在耐卡茹的墓碑前共聚,共治誓约由此签订,努恩一世加冕称王,九位领主进位大公。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翻阅着自己前几天在藏书室里做的笔记:所以,某种程度上,我认为,正是来自新崛起的星辰王国的威胁,让矛盾重重的十位领主捐弃前嫌,相互妥协,联手抗敌,之后的事情就是证据。
作为回应,谭恩家族以《共治誓约的名义向努恩一世求援,尽管大公们依旧矛盾不消,但在《誓约的效力下,‘微笑者’努恩还是征集到了他想要的军队和封臣,在守望城周边,同星辰的军队爆发大战,逼得原先占优的黑目约翰不得不放弃了北进的想法,转而西向攻伐西荒。
那是《共治誓约第一次生效,也是埃克斯特第一次以王国的名义,与星辰正面开战,某种程度上,也是埃克斯特第一次震慑西陆没人能想象,在终结之战后,在面对灾祸之外,还有哪个势力能动员起如此多的兵力。
希克瑟转了转眼珠,若有所思。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所以回到主题,星辰的强大和崛起,也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共治誓约以及西陆第一强国的统合,让十位大公们暂时捐弃前嫌,并创造出这个国家日后遵循的体例。
也就是说,塞尔玛奇怪地问道:星辰想要趁机进攻北地,却助长了埃克斯特的统一?
是的,泰尔斯点了点头:就此而言,黑目约翰发起战争,想要北向侵攻埃克斯特的想法不但没能达成,还反倒铸就了巨龙国度的强大。
泰尔斯说完了话,发现塞尔玛已经一脸星星眼地看着他,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希克瑟笑出了声。
从共治誓约开始,我们似乎寻找到了更有趣的话题呢你想要削弱某人某国,但你意在击溃对方的拳头,反而助益了对方,老乌鸦微微叹息,从嘴里嚼出另一种语言:远东有个词,叫作‘弄巧成拙’,还有更多的例子吗?
泰尔斯眯起眼睛:当然。
不知不觉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他低下头翻找笔记:依然是星辰和埃克斯特,不过是反过来‘贤君’闵迪思三世的变革。
那个瞬间,希克瑟的眼神微微一凝。
第四次大陆战争中,埃克斯特对星辰的压力与破坏,在留下满地疮痍的同时,也留下了空白和机会:星辰各地的领主们势力黯弱,亟待援助和恢复,争相恐后地向永星城寻求帮助,这就使得君主所面对的阻碍前所未有地小,闵迪思三世得以在一片白纸上提拔他的官吏,创设他的制度,毫无顾忌地借债征税,用极小的代价调和贵族们的不满:巨龙的威胁和侵攻,反而方便了他开始自己的棋局,成就了今天星辰王国的体制。
泰尔斯极快地一句话总结完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例子,抬起头来,却发现希克瑟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亲爱的,我还真没有想到,你会用‘贤君’作为例子,老乌鸦轻轻哼声:须知,哪怕在龙吻学院中,对‘贤君’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当然,集中在他对夙夜官员考核制度的模仿与创新,以及支持私人创立学院的举动上。
泰尔斯挠了挠头:抱歉,额,因为各种原因,我对这一段的历史还比较熟悉所以在藏书室里也尽量寻找这方面的史料。
那么,照你刚刚的说法,希克瑟轻轻咳嗽了一声:战争,这是很复杂的题目,因为暂时的胜负似乎只是表象,战胜者和战败者的位置也会随时变动?
泰尔斯的眼神已经离开了笔记本。
他突然想起努恩王和伦巴,想起凯瑟尔王和亚伦德。
努恩王对黑沙领动手,压制了伦巴家族足足数十年,却塑造出了日后取走自己性命的可怕枭雄。
亚伦德密谋篡位,一度让星辰王国陷入危机,却在失败后给了凯瑟尔以王权全面掌控北境的理由。
而他自己呢?
他看似完美而巧妙地拯救了沃尔顿家族的命运,把女大公送上了宝座,还确保了星辰的利益。
但是一切自以为是的曾经,都在伦巴到访之后成疑。
泰尔斯缓缓叹气。
突然间,他对贤君的那句话有了更深的感悟:一时胜负,不过浪花转瞬。
真是有趣啊。
事实上,我认为单纯用胜败来形容战争的结果,是有欠考虑的。泰尔斯抬起头,默默开口道。
老乌鸦微微挑眉:介意再说得多一些吗?
泰尔斯清了清嗓子,仿佛回到了梦中的过去。
战争不是木工游戏,对手也不是木头这里凸出来了,你给它一锤,它就规矩了,不。
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
他继续道:战争是多种因素的集合,也是双方甚至多方的联动,你锤过的木头也许会变得脆弱,也许会变得紧密,也许会变得更硬实,也许会变得更粗糙难触,但它不由你是否给出这一锤决定,而是端看无数战争的条件和因素,以及我们观察的角度。
希克瑟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战争,它既是宣战国统一理念,调和矛盾,磨砺兵刃,在血与火中定义自己的时刻
却也是应战国被迫着在危机中自发反应,果断打破窠臼,重塑自身,并拢松散的五指,握起紧密的铁拳,以全新的状态迎敌的契机。
哪怕是战争结束后,这种影响也依旧持续。
他忍不住想起了贤君。
而战争过后,两者都不会再是本来模样我想,星辰与巨龙就是最好的例子。在更长的历史刻度上,战争的双方因之改变,随之变动,势力消长,天平移动,我们身处的社会与情境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并深刻影响我们的生活,直至如今。
也许,相比起我们短短一时所能见到的,胜利的光荣或快意,失败的耻辱或痛苦,这才是我们面对战争时,一直以来忽视的东西?
泰尔斯说完了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很好,希克瑟轻轻地鼓掌:我不得不说,超出了我的预期,小先生。
塞尔玛皱起眉头,思索着道:所以,也就是说,当面对战争的时候,我们应该考虑得更多,不仅仅停留在‘是否能打赢’或者‘失败后会怎样’这样浅薄的层次?
泰尔斯眼前一亮,对她伸出大拇指。
希克瑟微微一笑:说得对,亲爱的塞尔玛,这个结论我很喜欢。
他有些随性地眨了眨眼睛,流露出一股狡黠。
所以,我依旧可以来总结一下。
两位学生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只见老乌鸦叹了一口气,镜片后的眼眸微微颤动。
首先,星辰与龙,你们彼此命运息息相关这绝不是一句空话:无论过去现在未来,数百年的时间里,你们早就纠葛在一起,难解难分:你们渊源如此深刻,距离如此之近,勾连如此紧密,以至于任何一方的变动,都会对另一方造成难以立刻觉察,但在日后又不可忽视和不可逆转的影响。
对么?
两位学生猛烈地点头。
只见他们的老师叹了一口气,颇为不适地咳嗽了一声:我想,我们至少能达成一点共识:战争没有那么简单,它们既不是单纯的破坏与重建,也绝非简单的掠夺和再造至于胜负,这更是其中最肤浅的东西。
希克瑟看向窗外,眼中似乎有情绪流动:所以,两位,你们都是有条件和权力,在未来发动战争的人,甚至是对彼此我并非劝诫你们厌恶战争,但在你们下定决心开战之前,我想,是否该先想清楚:这么做是否真的能达到你们的目的?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事情会由此发生?会有什么额外的后果?在更加长远的未来标志着什么?对你们双方的影响该如何计算?
泰尔斯和塞尔玛齐齐沉默下来,思考着什么。
战争不是过分理想的游戏,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单向突进,决定高下我倒是希望它有那么简单,简单到在厮杀之外,我们只要坐在帐篷里计算完筹码的数量,听完帐篷外的喊杀声,就算决出胜负,就能彻底了结。
希克瑟出神地看着窗外,似乎忘记了自己只是在总结,只是在‘聊天’,而自顾自地道:但它不是。
不是。
死亡?牺牲?利益?代价?胜负?这些都只是战争中最表面的东西,老乌鸦颇有感慨:更重要的是,两国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将由此决定,前后千百年的走向将被它影响,所有一切因素都将在这个残酷的熔炉里经受考验。而你我,无论是位高权重的领主,或者随风沉浮的黎民,都不过是其中最无力的棋子,因为它很多时候并不由我们决定,哪怕你就是战争的发起者或者胜利者。
请记得,两位亲爱的先生小姐。
在虚伪的道德指责之外,在简单的利益计算之外,在虚无的战士荣誉之外,希克瑟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往:更不要轻视了战争本身它远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不是非赢即输,非利益即代价,非生存即死亡的游戏。
泰尔斯和塞尔玛看着老师的这副样子,似乎感觉到了其中的沉重,他们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好了,只是一些小感慨,希克瑟回过神来,不以为意地唏嘘一笑:那么,我们回到主题来,像这种无法以一时胜负论断输赢的例子,你们还有更多吗?
如果暂时没有的话,老乌鸦不等他们开口,就有意无意地眨动着镜片里的眼眸:那我倒是想让你们继续思考一个例子。
泰尔斯和塞尔玛微微一愣。
直到虚弱的老人吐出一个词:
血色之年。
在胜负之外,我们该在怎样的角度,在何种程度上,评价这满布战争的惨烈一年?
泰尔斯顿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老师。
他有种错觉,希克瑟在说完那个词的刹那,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那是带着审视的一眼,与他平素的轻松惬意相差悬殊。
算是你们的额外作业吧,但不必交给我了,因为我们下次也不会讨论它,老乌鸦吃力地站起身,哈哈一笑: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泰尔斯还来不及思考那个题目的意义,两位学生就连忙恭谨地送身体不佳的老师出门。
咯噔,咯噔,咯噔
塞尔玛,看着老师远去的背影,泰尔斯挥去脑子里的阴影,用最郑重的口气对塞尔玛道:听着。
正在收拾笔记的塞尔玛微微一怔。
怎么了?
只见王子满脸严肃,他深吸了一口气,格外认真地注视着塞尔玛的双眼。
看得少女心中忐忑。
今天,户外课程过后,也就是大约晚饭的时候。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想起昨天的见闻,心中越发紧张。
我我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语气之重,前所未有。
塞尔玛愣愣地看着他,似乎非常不习惯王子殿下这么认真的时候:非常重要?
是的,泰尔斯似乎觉得对方不够重视,于是赶紧加了一句:你一定要认真考虑!关乎关乎我们两个的未来!
是甚至会影响我们整整一生的大事!
女大公呆住了。
她在夹鼻眼镜后面眨了眨眼睛,然后
脸红了。
好,好吧,少女清了清嗓子,有些慌乱,但她立刻拿出平大公的威严,高傲地抬起脖子,轻哼一声:希望你准时,王子殿下。
不等泰尔斯反应,下一秒,塞尔玛就踏出一个标准的舞蹈进步,嗖地离开了书房。
咦?
她怎么连书本都没有收完,就跑了?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赤色的耳根。
还有,她为什么
下一秒,泰尔斯突然想起了什么。
王子大吃一惊,他猛地站起来,伸出右手,脸色古怪地追了出去:
喂,你是不是又想太多了啊,小滑头!
英灵宫的另一端。
希克瑟拄着拐杖的步伐远去,走出这个走廊。
他从虚弱的肺里呼出一口空气,痛苦地咳嗽一声,然后摆摆手,拒绝了一旁要上来搀扶他的仆人。
谢谢,但我还没那么老
咯噔,咯噔,咯噔
希克瑟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北地景色,想起刚刚的对话,表情一扫轻松与嬉笑,认真起来。
虽然他是很聪明,虽然他有着那样的眸子。
但是
不。
但他既不像他的父亲,老乌鸦表情感慨地叹息道,低声嘀咕着:也不像你啊
希克瑟翘起嘴角,看着窗外的天空,有些玩味地摇了摇头。
你说呢,瑟兰?
老头佝偻着身姿,一瘸一拐,孤身走出了英灵宫的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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