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卡斯兰万分惋惜的目光下,泰尔斯千方百计推脱了那杯黑麦醇酒之后,好歹松了一口气。
他们休息了一刻钟,坎比达子爵就转过头,对着火炙骑士图勒哈点头示意。
做好准备吧!图勒哈对着自己的士兵们下令道:我们准备出发了!明晚之前要赶到威兰领!
听见长官的话,埃克斯特的军官和士兵们齐齐起身,留下酒钱,向着酒馆外走去。
星辰的众人则看向泰尔斯。
泰尔斯看了一眼普提莱,耸耸肩,跳下吧台。
但就在他向着老头卡斯兰挥手示意,准备就此离去的时候。
小鬼,等等!
卡斯兰离开吧台,走到泰尔斯面前。
泰尔斯这才发觉,这个老头,卡斯兰的身材极其高大,几乎有七尺,自己不得不把脖子抬高到不能再高的角度,才能勉强仰视他。
幸好,卡斯兰在他面前蹲下来了。
你要去努恩王面前道歉,是么。老卡斯兰缓缓道:而且我也听说了,是为了偿还摩拉尔王子在星辰的不幸。
是啊,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看看努恩王会不会对我的脑袋感兴趣吧。
卡斯兰看他的眼神微微一动。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头叹了一口气:只会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追麻雀。
泰尔斯微微一笑。
但还不等泰尔斯开口,卡斯兰就自顾自地道:该死的乱七八糟的贵族政治阴谋,他们从不手软,不是么?
管你是七岁还是十七岁天知道摩拉尔王子是怎么死的,可惜了,那是个好小伙子。
这个泰尔斯露出惊讶的神情:多谢你的谅解卡斯兰先生
卡斯兰定定地望着他。
直到泰尔斯露出尴尬的神情,指了指门外。
听着,老头卡斯兰淡淡道:
我曾在努恩手下服役,某种程度上,跟他还比较熟。
这个酒馆老板认识努恩王?
泰尔斯微微一怔,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坎比达。
他们为什么要带自己到这里来?真的是为了中途休憩吗?
卡斯兰轻声叹气: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国王,一个标准的沃尔顿彪形大汉。
我还记得,努恩·沃尔顿站在三十八哨望地,向着来袭的兽人挥舞链锤的场景。
他那时豪爽大度,宽容公正,可以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而亲身拦在兽人的斧子前——每一个战士都以为他而死为荣。
哦?泰尔斯眼睛一亮:这很好啊,看样子,至少他不会是个动不动就下令砍我脑袋的国王。
但人都是会变的。
老卡斯兰呼出一口气,眼神变得迷离而飘忽:努恩也是人,他也会老,也会有为谗言和令色所迷惑,为**和冲动所左右的一天。
他虽流着耐卡茹·埃克斯的血,但毕竟不是完美的龙或英雄。
尤其他还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泰尔斯不由得一愣。
卡斯兰低下头,紧紧盯着泰尔斯:小心,星辰的第二王子。
埃克斯特以巨龙为旗,但六百年来,我们仅仅崇拜巨龙的强大,学到了巨龙的骄傲,而将巨龙的睿智与贤明抛诸脑后。
我们虽自称北风与龙的儿女,身上所背负的帝国枷锁,却并不比星辰少半分。
什么意思?泰尔斯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埃克斯特的国内情况也许比想象更糟?
孩子,保重。卡斯兰只是摇摇头,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既然你给了钱,却没有喝酒,那这就算是我给你的一点忠告吧。
泰尔斯只得摊摊手:谢谢您的忠告
可惜,没什么用。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面对努恩七世。
对了,卡斯兰犹豫了一阵,突然吐出一口气,笑道:如果你在埃克斯特遇到了什么无法转圜的危机哪怕努恩王也救不了你的时候
努恩王也救不了我?
泰尔斯心生疑窦:这是什么意思?
龙霄城的西行驰道上有间肉铺,招牌是一把匕首,卡斯兰哼笑一声,在泰尔斯皱紧眉头的神情下低声道:老板是个姓顾的远东人,当年欠过我一个人情,那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时常敢做一些违反法令的事情。
你如果想找他帮忙——只需要说‘六块半’就行了。
在泰尔斯惊讶的眼神下,老头卡斯兰再次狠狠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
第二王子又是一个趔趄。
在龇牙咧嘴的泰尔斯眼里,眼前的老头缓缓站起身来,豪爽地大笑道:
下次再来,记得要喝我的黑麦酒!
那才是男人的象征!
在普提莱露出杀人的目光前,泰尔斯好歹尴尬地笑着离开了。
坎比达皱着眉头,目送着泰尔斯和星辰众人远去。
然后他慢慢走到吧台前,转向老头卡斯兰。
您看到了吧,星辰的下一任国王,坎比达的眼神放射寒光:你看到他有多与众不同,成熟机变了吧——我们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努恩王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嗯,老头卡斯兰盯着酒馆的门,慢慢地道:这孩子的眼神,确实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在那孩子的眼里,他看不到敬畏或是紧张,只有满满的兴趣与好奇。
还有谜一般的自信和坚定,好像从来不曾产生过动摇。
这不是一个离家千里,担惊受怕的小孩儿应该有的眼神。
这就是我们埃克斯特要面对的下一任对手我几乎可以肯定,当他成长起来,一定会成为埃克斯特的大敌。坎比达翘起嘴角,敲了敲吧台:可惜的是,大公不能直接对他下手。
我们北地人,什么时候变成连七岁小孩都要算计畏惧的孬种了?卡斯兰不屑地沉声道:在阴谋与恐惧中维持国家这是风雨飘摇的帝国才干的事情。
当然,伦巴大公的谋臣轻声道:为此,我们需要一位更好的国王,而非老迈昏庸尸位素餐之辈,也非乳臭未干热血上脑之徒。
哼,卡斯兰抓起两个酒杯,放到后厨的窗口里:所以查曼·伦巴还真是一个好人选?
我相信您依然深爱着埃克斯特,深爱着龙的国度,坎比达定定地望着他:即使努恩陛下把你赶出了白刃卫队。
嘿!老头似乎特别不服气这句话:努恩没有把我赶走!
我是自己离开的!
坎比达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老头。
真的吗?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道:
所以您还是不答应吗?
哈!卡斯兰嘲讽地摇摇头:我不过一个酒馆老板,能答应什么事情?
‘撼地的卡斯兰’,作为白刃卫队的上一任首领,您的威名依然传扬在他们之间,三十八哨望地至今还在传颂着您的故事。坎比达缓声道:只要您一句话
怎么,你想要我用我的影响力和人脉,去说服我的旧属下们,站在查曼这一边?卡斯兰不屑地哼笑道。
我相信您会做出对埃克斯特最有利的选择,坎比达神色淡然,却眼神犀利,直勾勾地看向老头卡斯兰:
卡斯兰·伦巴
您毕竟是大公殿下的叔叔。
卡斯兰猛地抬头。
还是埃克斯特建国以来,白刃卫队最有名的指挥官。坎比达淡淡道。
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您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当然,也许不止说服旧属下,也许更进一步。
坎比达默默想道:毕竟,白刃卫队可是国王亲卫,负责埃克斯特共举国王的人身安全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吗?卡斯兰打断了他的思绪。
坎比达礼貌地弯起嘴角,露出微笑。
老头冷冷地望着他。
魁索·伦巴被帝国要求,去说服自己的家乡人跟帝国合作,乖乖纳税,不再反抗。
如果我说不,查曼那个小子是不是也要把我流放到再造塔?
坎比达皱起眉头。
你就这么回去告诉我的侄子:卡斯兰缓声,但是斩钉截铁地道:
去他娘的伦巴。
好吧,坎比达叹了一口气,毫不意外地摇摇头:那至少您应该能帮第二个忙。
卡斯兰冷哼一声:你们关心的总是利益,是么?
这次,坎比达眯起眼睛:跟那个王子有关。
卡斯兰再次收起几个杯子,毫不理会子爵阁下。
埃克斯特国内,有人想要刺杀那个王子——无论是为了嫁祸大公,还是搅乱局势,坎比达黑着脸道:他们甚至启用了潜伏在我们魔能枪部队里的军官间谍。
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些肮脏的政治了,卡斯兰抬起头,毫不客气地道:我不想知道任何
接下来的事情跟你有关,坎比达沉声打断他:大公昨天来信,我们在黑市里查到了那个军官间谍的线索,但半途上被人截断了。
关我什么事?卡斯兰粗暴地道。
那些半途截断线索的人,用的是终结之塔的剑式,用的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终结之力!坎比达低声道,仿佛在说一件秘密:而他们绝非终结之塔的人。
卡斯兰一愣。
说下去,老头凝重起来:什么终结之力?
我知道您会在意的坎比达犀利地道:就是您很久以前提过的那种,狂乱而失控的终结之力我记得您还在为终结之塔做事?
只是为了还邵一个人情而已,卡斯兰的眼里露出怀念的目光:毕竟,我都毕业多少年了
但他随即认真地看向坎比达:还有呢?
我们手下的超阶终结剑士,克罗艾希——还记得吗,他是您战友的女儿,那个坚强的小姑娘——重伤在他们手中,险些性命不保。
她是惟一一个逃回来的人。
卡斯兰握紧了双手。
我们追查的线索断了,唯一的头绪,就只剩那些奇怪的终结之力坎比达真诚地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哪怕是为了终结之塔,而非为了伦巴。
与‘灰剑卫’邵齐名的人,终结之塔的骄傲,白刃卫队的自豪——‘撼地’卡斯兰·伦巴。
————
几天后的终结之塔,传承之屋的休息室。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灾祸之剑并没有北地军用剑术的完整传承,极境传承者之一,杰迪·塔夫纳坐在桌子上,对着他的学生道:即使再过时,那毕竟是无数剑手和法师精研出的一套剑术而传承之屋有着最完备的保全体系。
我们可以从这里下手
好好好你继续在这里找书吧,杰迪。
神情疲惫的科恩·卡拉比扬靠着桌子,敲了敲桌腿,搓搓通红的眼睛:反正我是受不了了——但我会记得这段好时光的,每天晚上跟老师一起偷偷摸摸溜进真理书库的日子
杰迪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你要放弃了?他的老师不爽地道:对灾祸之剑的追查?
不是放弃,金发的警戒官,科恩没好气地道:但你知道真理书库里有多少书吗?
然后,我昨天才收到一个美女的来信科恩不顾杰迪不佳的脸色,打了个哈欠:要去还个人情。
娅拉。
这是她的名字么。
科恩摸了摸怀里的信,嘴角挽起笑容。
那个酷酷的双刀女孩。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严厉而冰冷的苍老声音从师徒两人的身后传来。
杰迪·塔夫纳。
科恩·卡拉比扬。
杰迪和科恩两人齐齐一颤!
扑通!杰迪狼狈地蹦下桌子,一个不慎,摔倒在地上。
咚!科恩紧张地从地上弹起,结果一头撞上了桌子。
两人手忙脚乱,一个搓着膝盖面容扭曲,一个摸着头皮龇牙咧嘴。
他们艰难地站起身来,竭力站直,露出最顺服友好的笑容,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个腰间挂剑,脸色冰寒的远东灰发老头。
啊呀!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都说你去锋刃谷视察了这是举手作揖,满脸堆笑的终结之塔传承者,杰迪·塔夫纳。
邵大师!邵师傅!哎呀,我这次回来打算第一个拜访您的,还专门给你带来了星辰的特产这是搓着手,一脸谄媚的星辰王国警戒官兼城防队长,科恩·卡拉比扬。
但灰发老头——邵没有理会他们的笑容。
休息室的桌子,不是用来跳舞的。邵盯着一脸讨好表情的杰迪,冷厉的声音让杰迪的笑越发尴尬:传承者要做好榜样!
当然,当然。杰迪·塔夫纳虚心真诚地点头。
然后,他转向科恩,铁一般的严肃面孔吓得后者一颤:既然有椅子,就不要坐在地下。
嗯,是的,是的。科恩认真严肃地听取教诲。
两人微笑着连连点头,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开玩笑,这可是终结之塔的塔主——灰剑卫!
他对学生最轻的惩罚,可是单手倒立十小时!
而值得最轻惩罚的罪责——举个例子:走路时步子太大,仪态不佳!
灰剑卫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杰迪和科恩站得一个比一个笔直。
还好,邵最后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直到邵说出下一句话。
听说,邵缓缓地道:你们这几天偷闯了真理书库——好多次?
杰迪和科恩同时石化在原地。
这个听我解释,杰迪尴尬地笑着:那个你不是正好不在嘛,科恩又发现了一些‘灾祸之剑’的线索,所以
这是为了终结之塔,为了‘肃清者’,科恩搬出他在警戒厅里学到的措辞,义正辞严地拍拍胸口:我们在为‘灾祸之剑’而
但邵严肃低沉的声线缓缓升起,打断了他们。
很好。灰剑卫神情严肃:科恩·卡拉比扬。
科恩顿时肃穆地挺胸抬头,笔直站好。
你马上去一趟埃克斯特,邵缓声道:有个叫卡斯兰的老朋友需要帮忙。
啊?卡斯兰?这是杰迪,他诧异地看着邵:你是说那个把剑当作斧头用的醉汉北地大叔?
邵转向他,清冷的目光逼得杰迪闭口不言。
但是科恩尴尬地摸摸头:我还要先回星辰帮朋友个忙
克罗艾希,记得吗,你的同期,邵沉声道:她伤在了灾祸之剑的手里此生很可能再也无法用剑了。
科恩抬起头,神色愕然。
克罗艾希
他眼中浮现一个在烈日暴晒下,举着剑咬牙苦忍的圆寸头北地女孩。
还有她的一口白牙。
好的,警戒官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坚定地对着两位传承者道:我马上去准备事态有多严重?需要我带上家族的私兵吗?
带着星辰贵族的私兵进入埃克斯特境内,杰迪沉声道:你脑子抽了吗?
科恩恍然地点点头。
你不会是唯一一个人,邵沉声道:还有一个人会在路上跟你会合她在近期刚刚加入‘肃清者’。
科恩顿时一愣。
————
断龙要塞,北部闸门。
路上小心,虽然伦巴已经撤军,战争也没打起来,但毕竟是埃克斯特。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看着整装待发的米兰达·亚伦德,轻笑道:虽然我是很想建议你带着那些亚伦德家族的私兵
这里是两国边境,米兰达轻声道:带着部队不可能越过去。
更何况
亚伦德
米兰达拉了拉自己的黑色手套,同时捏紧了自己袖口的白鹰徽记。
要塞之花看着自己的属下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出去躲一躲也好,毕竟你那些亚伦德家的叔伯兄弟真是太烦人了
米兰达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这不是为了躲避。她淡淡道。
好好好,索尼娅无奈地握住属下的双肩:这是为了朋友,对吗
米兰达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白色剑柄,点点头。
克罗艾希。
永不言弃的女孩。
我们同在一个老师手下学习,亚伦德公爵之女清冷地道:在她有难的时候,我必须在她身边。
自己在世上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必须要好好珍惜。
米兰达想起记忆中,那个轻快明亮的白衣身影,以及他那永远欢快乐观的语气。
不由得嘴角微翘。
她转身踏上马镫。
放心,长官,我可不是什么无助的小花猫。
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米兰达·亚伦德骑在马上,对着索尼娅点头道:有个老朋友会跟我一起去。
事情解决了,我就回来。
她一甩马缰,驰出要塞的闸门。
索尼娅看着远去的米兰达背影,看着她背后若隐若现的白鹰标志,叹了一口气。
真的不是为了躲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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